寂空断情绝爱后前后皆明,他道:“当年所许,皆如愿尔。”
慕容勿埅再次叩谢,起身时,寂空已不知所踪。
一旁的国师长叹一声,推门而去,清朗声音遥遥听见:“罢罢罢,本欲学白鹤,谁料丝缠身。今朝终离别,不再入粉尘。”
慕容勿埅走出皇祠,面色无喜无悲,原本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他累了,原以为穷尽一生而不得的却轻易到手,只是,他之前最看重的好像快要失去了。
午后的阳光刺在他的脸上,面目模糊。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他曾诚心以待的友人最终还是因理念不合而离去,走到这一步的他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不管不顾。
自己选的路,若是荆棘遍地,那他就披荆斩棘,再苦再累也要咬牙走完,虽九死其尤未悔。
他缓步走回御书房,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的发出,仿佛之前内心苦闷从未出现。
此时寂空并未离开燕国,他在一处高山之上,无名也在。
无名放下手中酒盏,懒懒道:“要走了?”
寂空沉默半晌,摇摇头道:“不,还有事未了。”
无名嗯了一声,想想道:“成府东边厢房甚是安静。”
寂空拒绝道:“贫僧此次来并非为此。”说着,从虚空中取出一枚青竹簪放在无名面前白玉桌上。
那青竹簪是许青青用来缳发的,无名自然认得出,她拿在手上细细把玩,食指处被佛光灼出一处伤痕,她仿若未察,仅是微微点头。
寂空见她点头,便御风离去。
无名把玩着手上的青竹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还不出来?”
青竹簪上光华闪烁,红光过后,身穿大红衣裳的女子站在无名面前似嗔还怨的微微笑着,带着几分病态的脸上满是无辜,她颦眉若西子道:“蒙许姑娘恩情,容我藏在簪子里,却不知哪里惹着姑娘你?”
无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厌恶,她将簪子扔在地上,冷哼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只是若牵连到我,哼。”
她提着酒壶走了。
簪子还在地上,山顶猎猎冷风吹来,在烈日下身上也不由自主泛着彻骨的寒,大红衣裳随风鼓荡,山上的身影越发单薄脆弱,她束好的发被吹落几缕,顺势遮住她的眼,看不出情绪。
“哈哈哈哈。”
山上传来女子的笑声,明明是笑却莫名让人从心里感到寒意。
红衣女子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白嫩的食指轻轻拭去眼角因笑泛出的水痕。
大风吹过,红衣蹁跹若蝶,在风里飘了荡一下,消失在风中,哪里寻得到。
再十日,燕国皇都里家家相传,皇危急,平常人家只当做新奇事来讲,并未预料到他们的皇形式的确不容乐观。
正是大好的清晨,早点摊上热闹非凡,唯独燕国皇都某素面摊上例外,排队的人多归多,却不同其他摊位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十余个桌子皆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桌子,坐了两人。
其中一位,穿着白色僧袍,神色淡漠的坐在那里,手中转动着檀木佛珠,一颗一颗,按着奇特的韵律,面前却空无一物,此人非他人,正是寂空。
至于店家为何迟迟不赶他走,原因无他,他旁边坐的少年生的高鼻深目,发色金黄,端的是俊朗,可叹这燕国皇都中的人便是有见识的,又哪里见过这幅模样奇异模样,再加之少年面前堆成小山似的碗,一时间众人皆以为是见了妖怪,是以店家哪里是不愿赶他走,而是不敢哩。
素面摊旁排队的众人皆皱着眉,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分外纠结。
寂空手中佛珠转过一百零八圈时,这才淡淡开了口:“走吧。”
金发少年放下手中的碗,起身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寂空随手一挥,一道淡色荣光笼罩摊主夫妇,随即僧袍一抖,在众人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摊主夫妇哪里还有心情去想自己是否亏本,只觉得自己中了妖法命不久矣,是以两人抱头痛哭不已。
之前一直不敢离去的众人顿时做群鸦散。
过去好一会儿,素面摊上的夫妻俩哭哭啼啼的收拾摊子,一旁卖饼的小贩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的一眼望过去,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小贩叫道:“天啊,你们遇见的莫不是活菩萨。”
人都是爱凑热闹的,此言不假,是以不足片刻,无数人从偌大的皇都中蜂拥而至,将夫妻俩围得密密实实,他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夫妻俩半信半疑的相互搀扶着走到面汤前,对着面汤狐疑的照来照去,两人再次抱头痛哭,这次却是欣喜的泪。
很多年后,再有人提起,隐隐是敬畏,除了神仙,谁再也想不到还会有谁能让两个几近花甲的老人转眼恢复青葱年少。
又很多年过去了,那时的寂空面对弟子与摊主夫妇后辈结的尘缘,只是摇头不语。
此乃后话,暂且揭过不表。
燕国皇都靖希宫中,明黄布幔尽数放下,本应忙碌拥塞的宫殿里只有两个人,一坐一卧,坐者面有忧色,卧者昏迷不醒。
盘膝而坐的国师将置于左手之上的拂尘在空中随意甩了两下,开口道:“君已来,何以不现身。”
寂空的身影直接渐渐显现,与此同时出现的是金发少年。
国师起身,稽首道:“等君久矣。”
寂空双手合十还礼,并不作答,直直的看着国师。
国师苦笑一声,道一声:“也罢。”便从宽大的道袍中取出一枚青竹簪,簪子已一分为二,断口整齐。
寂空沉吟片刻,左手结佛印,金色粲然佛光笼罩。
簪子光芒显过是叶子面色惨白的被国师抱在怀里,毫无生气,若死人般,这么说也不对,毕竟她早在二百年前便是死人了。
寂空皱眉,遥遥想起大约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他与她曾在一片漆黑中讨论佛偈,深黑中唯独她一身红,红得惨烈,看似怨鬼却在一问一答中透着大了大然,他以为不至于,才那么放心,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他闭眼,好半天才道:“她命中该有此劫。”
国师左手一阵掐算,复点头,道:“确实如此。”
寂空眼皮微微上撩,语气淡然道:“你知晓。”
国师点头。
寂空反不知讲些什么,豪华宫殿里弥漫无言的尴尬。
“砰。”
宫殿沉重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来人逆光而站,提一壶酒,宝蓝色男装在逆光下显得柔和不少。
她走进殿内,神色懒懒,带了些不易让人察觉的的厌恶,饮一口酒,看着叶子冷声道:“我说了不要牵连我。”
叶子勉力的睁开眼,无力对着寂空比了个口型,就像已花光全部力气。
寂空没懂。
她抓住国师手臂,她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真真切切回答我,不然哪怕魂飞魄散我也不甘。”
国师颔首,面无表情。
“你还记得我吗?”
国师点头。
她努力攀在国师耳边,手底衣衫层层破碎,她说:“江止雪,我好。”
再多的她却不肯说出口,她见他瞳孔微微缩着,突然笑起来,笑得开心极了,就像幼童毁坏了自己极为心爱的玩具那样恶劣的笑,因她知道那玩具以后只能属于她,谁也夺不走。
笑着笑着,泪留了满脸,她流出泪,鬼魂已失肉身,便不会流血与泪,一旦开始便是其魂飞魄散那日。
诸位皆知她要魂飞魄散,却无能为力。
国师越抱越紧试图留住她,到底徒劳,她的脚开始消失,最终她还是化为粉末消失空中。
她最后一句话回响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她说:“江止雪,我很高兴,现在的你还会为我而伤心。”
国师愣愣的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迷茫,衣衫上有一个手印,手印下是一截白嫩的臂膀。
寂空只道生死有命,心中没有半点不虞,他从虚空一探,取出一枚翠绿丹药隔空送入慕容勿埅口中,又以大法力助慕容勿埅消化丹药中蕴含的庞大力量。
做完一切后,他目不斜视走出殿外。
依旧靠在门口喝酒的无名见他擦肩而,忙拎酒跟上。
寂空停下,道:“何事?”
无名随手将手中上好羊脂玉雕成的酒壶扔在地上,晶莹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她视若未见得的径直踩上去,碎片在纤足尚未踏下时已成为粉末,她一声哼笑:“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从不是我。”
寂空平静的看着她,瞳孔深处无悲无喜。
无名唇角挂上莫名笑意,似是恼怒似是嘲讽,她转身捏了个诀,光芒闪过,原地空无一人。
寂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被他忽视了。
还未走,又被唤住。
“你没走。”
“恩。”
“我想说。”
“好。”
一问一答间,两人已坐于湖心亭中,湖中皆是浮萍,亭中石桌空无一物。
两人面对而坐,国师眼神悠悠,半晌没开口,寂空也不催,手中的檀木佛珠不停转动,当手上的檀木佛珠第一百零八颗第一千零八次从指间落下,国师开口了,此时已群星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