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急于医治自己的娘子,顾不上眼前这穿着奇装异服的短发男子,他不笨,他看得出眼前男子可以在他尚未赶到前一击重伤自己的娘子,男子没这样做,必是有所图。
寂空避开谢礼,道:“不必,我只是有事想问一问你背后的,那位夫人。”
他停顿一下,似在想如何称呼那位女妖修。
女子抬头,面上挂着嘲讽的笑,淡淡道:“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问我的,我也不觉得你问我的有什么好回答。”
寂空好似没听见,直直问道:“你是许青青的什么人?”
女子嘿然一笑,极为不屑道:“我可不是许青青的什么人,不过以前姓许罢了。”
女子语气悠然,话里话外全是讽刺。
“青诺。”
男子出言喝止,语气急促,他深知若不尽快喝止,到后面你会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不止一次被气成这样,所以制止。
“木深渊。”
青诺甚是不满的吼回去,她脸上因薄怒染上一层粉红,添了些生机,身上却珏玦叮当作响不已。
木深渊宠溺的看着青诺,温润俊雅的脸上扯起一抹笑:“恩,我在。”
高高在上、藐视生灵的仙神跌落天际,有了喜怒哀乐。
木深渊告罪道:“道友且宽心,青诺平日里说话便是这样,并没什么恶意。”
寂空摇头。
青诺挑眉:“哼,你找许青青有何事,若是有仇你还是走吧,我虽不待见她却也不会这样对她。”
两个字能说清的寂空绝不会说第三个字,同理,四个字能说清的他绝不会说第五个字。
他道:“偿还因果。”
青诺没那么容易信,所以当着寂空的面掐指一算。
寂空想起了下山前曾看到的那本书,书无封面,字皆小楷,楷上记了到一千年前为止最有名的一百人。
这人只是一个总括,里面还包括了六界里的仙佛妖魔鬼。
里面有一个妖,一个女妖,一个以任性出名的女妖。
这个以任性出名的女妖道行在这一百名里一点都不出彩,说是倒数也不为过,她却排在第六十八位,便是因她已任性到一定地步。
若你并未冒犯她,但她却觉得你冒犯了她,她会想尽办法杀了你,往往却在你将要死在她手上时放你离开,丝毫不怕她会死在你手上,仅仅因为她高兴,千金难买她高兴,所以这样从她手上逃生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这个以任性出名的女妖姓许名青诺,是妖界妖帝第四个孩子,若不是她当着他面掐算,他一定记不起这件事,哪怕她在千年前已经很出名。
过得三弹指,青诺松开掐算的手指,她说:“你没说谎,可我并不想告诉你。”
寂空头一次脸上露出苦笑,果然是以任性出名的女妖。
强求也不是他的性子,于是他道:“辞谢。”
他不说再见,因为没有再次见面的必要。
女子却笑了,极美,极媚,她说:“你不想听,我却偏要说。”
寂空没停下离开的脚步,他不骄傲,他仅是有些傲气,而这点傲气足够让他不允许自己被一个女子戏耍。
女子五指虚空一抓,寂空竟动弹不得,女子笑得颇为温柔,她才不管别人是否高兴,她高兴便好,于是她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妖帝身边昔年最受宠爱的七公主,一度传言她可能会成为妖界史上唯一一个女妖帝,仅是可能,因为后来她跟一个和尚跑了。”
说罢,她用左手抱着蛇蛋,右手虚虚的伸个懒腰,很是慵懒,伸完懒腰后,她从腰带上取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丢给寂空。
寂空没接,那令牌便落在地上。
青诺也不管,她打个哈欠道:“反正我是用不上了,至于你,爱要不要。”
木深渊这就搂着怀抱蛇蛋的青诺细腰,招来白色祥云,踏云离去。
寂空将男孩抗在肩上,左手虚手一招,妖界令落在他手里,把玩良久,那妖界令用整块墨玉雕成,通体漆黑,入手极是温凉,正面刻妖界令三字,反面刻有一座祭坛,祭坛之上蛇尾盘坐的半蛇半人的美貌女子,祭坛之下万蛇臣服。
他本是不欲要的,但青诺离开前的那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所以他把妖界令捡了起来。
破空声起,他下意识一挡,飞来东西掉落在地,垂目一看,一颗与木深渊喂给青诺十分相近的青色药丸在黑土之上格外显眼,他左手尾指与无名指扣住妖界令,余下三指一抓一扔,药丸与妖界令齐落入虚空芥子袋。
木深渊温润的声音凭空响起:“道友,多谢,此丹赠你,望君慎用之。”
寂空见事了,将扛在肩上的男孩重新抱在怀中正待离去,却见四周皆是穷山恶水。原来这阵是青诺匆忙设下,阵法困己,人走阵破。
提步欲走,却被白骨山凝聚的怨气逼得不敢走,怨气因阵法已破而四处飘散,所经之处花草树木枯萎,却又将其他地方的怨气引来吸收,他自己自然能走,他怀中抱的男孩多半要保不住。
他站在原地神色难辨,深吸一口气后,取出钵盂辅以大法力将怨气圈在方寸之间,与外界怨气阻隔开来,以防此间怨气引来吸收外界怨气壮大。
只是此间怨气规模已不小,却隐隐感到今日会消散于此,强行凝练成水牛大小,竟隐隐开了灵智,若不管,不多时世间会成苦海地狱。
这怨气虽开了灵智,却不多,除了不时幻化成白骨生前模样也无多少法子,便见这怨气时而恳求,时而哭诉,时而怒骂,时而诅咒,以期让寂空放它离去。
寂空终非一般人,他面不改色的将怀中男孩放于离自己不远处,手捏诀,开口吟诵,佛偈声声,一时天花乱坠,异香扑鼻:“地藏,吾今殷勤,以天人众,付嘱于汝。未来世中,若天若人,随业报应,落在恶趣。临堕恶趣中,或至门首,是诸众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萨名,一句一偈大乘经典。是诸众生,汝以佛力,方便救拔,于是人所,现无边身,为碎地狱,遣令生天,受生妙乐……”
怨气在佛乐响彻下点点消散,它初具灵智,怎甘心就这般消散天地,不时作势要冲上来撕碎寂空,钵盂终非凡物,困于内便很难出来,怨气一次次扑在钵盂上,到底未能冲出。
一食顷,怨气消失殆尽,白骨山在灿烂的阳光下化成粉末,随风而散,只是寂空拿出的钵盂也裂开了一条缝。
一旁经历这许多事的男孩倒不显害怕,反是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见寂空没反应,他急得泪都快掉下来了。
寂空用神念强行进入男孩的识海,男孩所思所想尽显脑中。
上帝你遗弃你的信徒,你的信徒必将遗弃你,我要把灵魂献给撒旦,换得祖辈的安息,所有加诸我身的我必将尽数奉还。
寂空不知道男孩脑中所显的上帝、撒旦是谁,不过是谁他都不在乎,他本就不是容易在乎这些的人。
他开口,男孩好像吓了一跳,因为男孩明显瞪大了眼。
他说:“你想做我仆从?”
男孩开口,同样叽里咕噜。
他再次说:“你只要在脑中回答就好。”
“是,只要你能帮我复仇,我愿意将我的灵魂献上。”
“你不愿意自己复仇。”
寂空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声音也没有起伏。
男孩既未捶地,也未捏拳,他很平静,往往这样的平静下是最深沉的仇恨。
他说:“我当然愿意,但我拿什么去报仇。”
“那好,如果你能找到这个人,你便是我徒弟,这个人会暂时替我教导你。”
寂空背对他招手,一样金色物什飞过去,他见男孩接住,便要离去,却又被喊住。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撒旦吗?”
“你若觉得我是我便是。”
“我叫西格,你一定要记住,因为我一定会是你的徒弟。”
寂空停了一下,西格却觉得过去很久,而眼前这个神秘强大的男人一言不发,西格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偏偏说了一句。
“希望如此。”
离开的是寂空御风而去背影,留下的是西格独自一人。
西格捏着手中金色物什,一瘸一拐的离去,他没打开看,因为他觉得师父说话都听不懂,那么这金色物什里面要是写了什么,他肯定也不懂。
虽是如此,他却没问师父要他去找谁,也没问要去哪儿找,他相信师父既然这样说,那么他就一定能找到。
寂空此时观天机运转,行至半道,断掉手中因果丝,略一思索打出一道金色法术,做完此事方才安心至极御风去往极西之海。
苗疆某处,紫竹湘妃林中某一根紫竹上,醉醺醺的和尚随意看向半空,粗略看完,颇为无奈打个酒嗝,浮在半空中的金字竟随着这个酒嗝消失,他嘴里嘟嘟啷啷道:“真不想管,麻烦啊,但还算得上有趣,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