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一衰,一生一灭,生死枯长。
云兮在半空俯视微笑,朗声道:“你就先在这儿呆着吧,等我过两天再来,对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别打算离开,若没人带领,你是出不去的。”说完,转身踏风离去,衣襟吹动,广袖飘飘。
寂空仰躺水面望天,身体随水飘荡,身处红色湖水那边,身体内生机断绝,法力渐渐消失殆尽,似身受三千六百刮骨刀;身处白色湖水那边,身体气机旺盛,法力充盈膨胀,好似即将爆炸。
寂空早已不食人间谷物,又加上反复淬炼肉体,身上按理无半丝杂质,却在这湖水折磨下出了身冷汗,湖水又沿着流出冷汗的毛孔钻进去,滋味难明,已是痛极。
寂空不言不语,早在第一天他被清涯封住的身体就因这古怪湖水能动,可他偏偏没动,仅是双眼望天,似魂魄游离于身体外,身体所受的苦难与他无关。
过得两天,云兮回来便看见寂空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寒冰色的湖面白衣冰样男子面无表情,触目所及,他身上肌肤枯皱,形似骷髅,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唯有一双墨黑无光古波不生的眸子一如既往,让人一经对视心便沉入其中。
云兮中指弹出一只指甲大小暗金蛊虫,蛊虫绕寂空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飞回,云兮伸出右手,蛊虫落在她手心里,唧唧响了几声,她撇撇嘴眨眨眼有些无聊道:“原来没事啊。”
她于半空蛇尾显现,盘尾坐在红色湖水上,双手结印,红色湖水以细丝从周身钻进,不一会儿,湖水形成细丝层层包围,远远望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蛋形,红色巨蛋下的湖水开始流动,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规模可观的漩涡。
也许是因一直禁止未动的湖水波动影响,在漩涡起那一弹指,一直未动的寂空左手尾指小小动了一下,动作轻微到没人察觉。
下一息,寂空身躯飘到红白相间处,似受十万倍重力,他的身躯渐渐往湖水底部沉下去。
咕嘟嘟,从湖中央冒出来的气泡,一柱香过后连气泡都没有了,天地安静依旧,天地苍苍,惟余莽莽。
时间流逝,红色湖水形成的细丝越来越细至最后断绝,半人半蛇形态的绝色女子从红色湖面上腾空而起,触目所及,奇特景色,安静到诡异,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
云兮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应该躺在湖中的男子不见了,指甲大小的暗金蛊虫再次被弹出,蛊虫飞了一大圈后,急躁不安的飞回,云兮心一狠,咬破中指,滴了一滴血在手心,蛊虫飞落手心,欢快吸食,蛊虫的身上渐渐透出些许血丝,个头也变大了二分之一,再次飞出,停在红白相间处左右围绕,不肯离开。
见状,云兮心里明白,唇抿了抿笑将起来,挥手将蛊虫唤回,蛇尾一盘,在湖边草地落了座,闭目冥思。
一晃七天过去,湖中红白相间处咕嘟嘟的直冒气泡,一道身影渐渐浮出水面,云兮似有所觉,上身微抬,放眼望去,不由“呀”的低呼一声,扭过头去,脸红似要滴血。
原因无他,在湖中一连泡了十数天,寂空身上不过衣物虽不一般,却也受不住这诡异湖水的折腾,坚持到第二天就化为灰灰,是以他目前身上干净得很,身无寸缕。
苗疆虽被称为化外之地,云兮到底还是个不大的孩子,第一次看见男子裸体总是不好意思。
一直冥冥无所感,肉体似与魂魄相分离的寂空终因云兮的一声低呼清醒,回归意识,当即发现自身窘态,奈何寂空一向冷漠从容,饶是如此,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连轻微的挑眉都不曾有。
他左手一伸,一件白色素纹衣衫出现,并非僧袍,仅是平常风雅士子所穿,还未来得及穿上,衣服触水部分化为虚无。一连多次,结果绝无二般,他欲化气为裳,发现身上法力全无,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体内法力充盈,却偏偏使不出。
云兮自觉等了很久,扭头看见寂空精壮裸体依旧,斥道:“你这人怎么还不穿衣服,好不知羞耻呀!”
“非君所想,非我所愿。”八个字道出寂空所想。
“啊?”云兮从未遇见这种情况,所以惊愕。
“云兮,接住。”空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同时落下的还有苗疆男子装束一件。
“是。”
云兮点头,右手手指一指,衣裳顺势飘向寂空。
寂空接在手上,顿了三息,一件一件穿上,没有一件穿错,看上去颇是俊朗。
云兮估摸着时间,转过头去,见寂空这样子没有丁点惊讶,仿佛一切都是应当,她广袖飞舞,卷起立在湖中的寂空一路飞到紫竹湘妃林。
林中已有两人,成对峙之态,气氛紧张至极。
云兮广袖一收,兀自垂手恭敬而立。
寂空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他因那诡异湖水旧伤已愈,道行比之之前更是平白多上不少,他承了别人偌大的情,谢上一谢也没什么,于是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清涯行了一个礼,道:“多谢,日后若有什么事,贫僧自当竭力。”
寂空就是这样的人,不愿欠人人情,一旦欠了便千方百计要还。
“竭力,”清涯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嘶哑道,“那你便娶了云兮。”
“不。”
“你若不娶她,她便得嫁给她不认识的人,苗疆的王,如此你也不娶?”
“是。”
寂空向来如此,明明白白,简洁明了,从不赘言,亦从不为外物侵扰。
他愿意因他人帮了自己而还他人人情,但不愿以自己情感为筹码,谁也不配,谁也不值得。
“你们师兄弟果真都是好极。”清涯似笑非笑,悠悠说出这句话。
他对此一点都不想了解,一声告辞脱口而出。
寂灭叹了一口气,走出,用法力化出一个和寂空一样高的水镜,水镜周边云气缭绕,一派道家手段。
寂空没问寂灭几时学来的道家法术,他不愿被他人管束,也不愿管束他人,即使至亲好友,亦是如此。
云镜中,男子一身苗疆装束,虽冷漠得紧却掩不了其俊美,细密而柔软的发丝贴耳直下,散落肩上。
他惊异,却安稳不动。
寂灭面上依旧挂着邪笑,眼角微挑,甚是欢喜道:“师弟,恭喜,你情劫到了。”
“你不是说我不度情劫。”
寂灭摸摸他的光头,道:”这事一言难尽,你仅需知晓一旦动情,这三千烦恼就会应情而生,情深发长。”
寂空默然,然后看着寂灭锃亮锃亮的光头道:“你现在不爱她。”
寂灭默默地摸着头上光头,余光瞟向一旁的清涯,却见清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呵笑两声便要撵人:“说了你也不懂,快走吧,不过发已生,再口口声声贫僧实在不好。”
寂空眼睛一眯,余光慢悠悠的跟着转移,口中却道:“师兄,我告知你一事,刚刚暗中掐算发现你近日命犯白虎,或夫妻失和,或兄弟反目。对了,你豢养在屋的狐妖可还好,愿你珍之重之,我先走一步。”言罢,欲要御风离去。
寂灭也不拦着,只叹着他的小师弟又给他留下了难题。
寂灭不出声留他,自有人出声留他。
“慢着。”云兮开口道。
寂空止住御风,从飘离地面十尺高的距离落在云兮面前,安静沉默。
云兮被这眼神看得心如小鹿般乱跳,不能自己,她道:“没,没事,这个你戴上。”说着,双手捧出一个白色香囊,纯白到无任何杂色。
寂空静静地看着她,对这有着许青青外貌却比许青青单纯上不少的女子,不知作出什么反应才应当,他只得叹息一句:“何必。”
说完,御风而去,不曾回头。
两个字,简单到极致,冷漠而坚决。
云兮眨着眼,干涸的眼苦涩无比,手收回,白色香囊就这样落在地上,她转身离去,背影萧瑟孤单。
圣人无情,女娲后人无泪,悲哀至极。
寂灭和清涯对视一眼,寂灭正欲开口,清涯先一步开口:“如此也好,说明白了,反倒死心,以后记起也不会怨他白白耽搁了自己。”
说完走进竹屋,门在她身后应声关上。
寂灭嘴唇蠕动几下最终抿成一线,他在竹屋外站了良久,忽转身离去。他懂她的意思,他想解释,后来却想明白了,不管何事他一力承担便是。
他走后,竹屋上一直关着的窗户竟打开,一道倩影依窗凭眺,久久未关。
唉。
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响起,飘荡天地,无尽遗憾。
寂空出得苗疆,心血一动,便捏个法诀,用因果丝探入天道算得机遇。
他先是一愣,后来却露出一抹不明显的笑,寻着由因果丝中得来的内容一路自西而去。
不出一日,寂空已出现在极西之地,这方世界大陆虽相隔甚远,寂空之前却是从极西南之地出来,两地相隔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