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正要应允,却多嘴问了一句:“不知老人家口中的圣姑是哪一位?”
老者一愣,还是道:“却是老朽忘了告知大师,病的乃是清涯圣姑,老朽名为古阿莫,还请大师莫要尊称老朽,平白折了老朽的寿。”
“清涯圣姑,清涯圣姑,清,涯。”寂灭念叨了两遍后,一字一顿说出那人的名字,仿佛对那名字的主人有滔天的恨意,“我不去,谁病了我都会去,就她我不会去。”说完一拂袖招出金色祥云,飞速离开。
一个是苗疆圣姑,一个是般若寺住持,按说八辈子都凑不到一块儿的人,寂灭却作出这般大的反应,寂空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这。”古阿莫为难的看着寂空,他不知尚还谈的好好的寂灭怎会负气而走,他的希望全落在与寂灭一起回来的那名僧人身上。可僧人面色依旧淡漠,让人无从揣摩,故此他那么为难。
“恩?恩。”寂空闭上眼,应了一声,古阿莫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已消失众人视线里。
两个恩字让人摸不着头脑,古阿莫却放下心来,转身大声道:“大家都回去吧,那两位已经答应了去救圣姑。”
村里的人听到这句话,依旧跪着,古阿莫无奈的又重复了两遍,村民叩了三个响头这才散了开。
他看看两人离去的地方,满是忧愁的叹口气。
待寂空寻着寂灭时,已在一片深山古林里,环眼四周,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树林一片斑斓,按说苗疆随处可见的毒虫蛊物无处寻找,只余满地葱翠树叶,古林里空无一物,安静异常。
他抬眼望天,有一朵云凝而不散,许久未得动一下,他衣袖一摆,右手捏了个法诀,身形腾空而起,便见云上卧躺一僧,不是别人,正是寂灭。
寂空飘过去盘腿坐下调息吐纳,一言不发,他深知,寂灭虽话多,可不愿说的话谁也逼不出来,就连师父也不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就这样陪着,无法经历,那就陪着一起承受。
寂灭感到有人靠近,紧闭的眼睛并未睁开,他沉静多年的心在听闻那个人的消息时波动起伏如乱麻,他以为不听不闻不问,就可以忘记那个人那些事,可忽听闻她不好,他心中涌起的并非自以为的拍手称好,而是莫名的悲伤。
一天一夜过去,寂灭仍维持着初见时卧躺姿势,寂空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是恨之始。师兄,你经比我念得好,可这句句佛偈你为何悟不透。”
寂灭闻言睁开眼哼笑一声:“你说的倒简单,希望你到时也能如此置身事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只是后面半句含在嗓里连寂空都没能听见。
他周身静止粘稠的空气开始缓缓流转,微风轻动,停止的金色祥云缓缓而行。
寂空勾勾唇角,轻轻淡淡真不像是笑,可的确是笑。
金色祥云猛然一止,寂灭也不下去,右手凭空一抓,一个苗疆打扮的老者出现在他手上,赫然是古阿莫。
寂灭左手一弹一道米粒大小的金光射进其双眉之间没入不见,而后右手一松,古阿莫跌落金色祥云上。
他双手结印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弯曲相扣,喝了声:“疾。”
金色祥云迅速消失在那天地山水之间。
而云下见老族长被抓的众多村民惊慌失措不已,却遥遥见着一道金色祥云的远去,忆起前两天的场景,倒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由族内的女娲祭坛去女娲神庙岂不是更快。”
众人哑然,做群鸦散。
不出片刻,村口空无一人。
此时,金色祥云上,古阿莫摸了摸褶皱丛生的额头,浑浊的老眼呆滞无比,沉默的拿起一直不离身的烟枪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白色烟圈,一只半透明的蛊虫诡异的从烟圈飞出,直向一处飞去。
寂空眼皮未翻,手一抬,似有一道无形无色法术打出,蛊虫翅膀一抖,掉落下来,寂空手一翻,半透明蛊虫落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中,莫名成了艳红颜色,这才让人看清它的模样。六对复翅,无眼无口,只于头顶长着两根繁复的触角。
寂灭懒懒的扫视了一眼,开口道:“苗疆息影蛊不过如此。”
古阿莫吸了一口旱烟,重重吐出来道:“你当初在苗疆生活了七年会不知这并非息影蛊,而是用来传递消息的息蛊。”
寂灭嗯了一声,才道:“当初认识贫僧的逃不过这生死轮回,如今怕也不在,你是如何得知的。”
古阿莫浑浊的老眼只剩下平静:“老朽说过,老朽名姓为古阿莫。”
“古阿莫,阿莫。”寂灭重复了一遍,眉眼一弯,走上前碰了碰他的眼,“你老了,额角都有皱纹。”
“五十年过去了,想不老都难。你却一点都没变,以前是不信的,后来成了族长,翻阅典籍,终于知道这世上除了女娲娘娘还有一类追求长生的存在。”古阿莫砸吧着烟枪,眯着眼说道。
寂灭避而不答,反是问道:“可贫僧分明记得,你那时是个丫头片子,怎如今?”
古阿莫沉默不语,拿起手中烟枪一口接一口的抽起烟。这问题他无法回答,此中事,不足为外人道。
寂灭见他没回答,不在意的虚睇前方,眼神空洞,不知道想些什么去了。
寂空手中捏着串碧绿佛珠,神思恍惚。
三炷香后,寂空一记大力金刚指用出。
被打得险些跌出云外的寂灭回神,有些错愕,皱眉道:“你疯了。”
“这块地方第三次经过。”寂空平淡述说。
“鬼打墙?”寂灭一脸严肃道。
寂空不答,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看着寂灭。
寂灭看着金色祥云下方,不是沧海桑田,但足够让一个离开五十年的人找不到路,他张张嘴本想辩白,在寂空的注视下沉默的闭上嘴。
寂空将视线收回,落在坐着的古阿莫身上。
背坐着的古阿莫只感身上一凉,他转过身,甚是惶恐,结结巴巴笑道:“我不知晓。”
寂空点点头,左手一扬,古阿莫半边身子在云外悬空,古阿莫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寂空平板的声音若死人般毫无起伏,单音节的字响起:“恩?”
寂灭手一动,就要从寂空手里抢过人,寂空右手一抚怎肯退让,寂灭便顺手左手一抓,右手直奔古阿莫而去,寂空将法力聚于左手一弹,寂灭松手,复又跟上。
一个防守一个进攻,招式繁复变化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古阿莫在这打斗中险象环生。
片刻过招千百记,寂灭奈何不了寂空,且不说他们尚在云上,单是云下那大大小小的村落城镇,就逼的他不能用法力。除却自身道行,光论招式精妙,除了排行第四那个疯子,众师兄弟中谁也比不得寂空,他索性停了手道:“寂空,你这是做什么。”
寂空闻言手一松。
古阿莫只觉传来一种失重感,艰难的转了个身,眼见离大地越来越近,右手无名指不易察觉的弯曲一下,任由砸向大地,嘭的一声,地面砸出一个人形大坑。
寂灭站在云上左手一抓一扬,古阿莫被扔到云上,他转身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不像你。”
寂空沉默,寂灭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带几分茫然道:“我不知,只是。”
只是想着她,我便冷静不了。
寂灭笑了眉眼弯弯,吐出七个字:“寂空,你情劫到了。”
这七字在寂空耳边恰如春雷震聋发聩,原来是情劫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如此失态,不像往常的他。
寂灭怕他不懂,直说又怕适得其反,于是道:“你知道情劫吧”
寂空想想道:“师父说过,情劫是昔者六位圣人为测试修道者是否向道之心坚固而特设,成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败则千年修为化为灰烬。”
寂灭摇头道:“也不尽然,其中牵连大了去,万物有情,轮回生长,因果牵连,相遇是缘,相缠是劫,执迷不悟不肯醒来便成了孽,你却是不可能会渡情劫的。”
“嗯?”寂空不懂。
“万物皆有七情,喜怒哀乐惊恐思,有六欲,食财物权情性。仙佛两界修的是斩断因果,跳出轮回,以求长生。七情六欲便得绝,你修道向来比别人快,是因为别人在一项一项断情绝欲时,你在修习法术神通,你无情无欲可绝,根本不会渡情劫。”寂灭声音轻缓,说出的却是惊天秘密。
人离母腹,七情六欲自带,无情无欲,要么是无思无想的活死人,要么是先天神佛。
“无便无吧,寻路。”寂空不觉得有何好在意的。
他黝黑眼睛里盛满的寒冰刺向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古阿莫。“我不知道。”古阿莫唯唯诺诺的说道。
“你不知道?”
见古阿莫点头,寂空皱眉,直觉怪异,地上砸出的大坑还在,而古阿莫却活的好好,若真是凡人怎会从那么高摔下还不死。他第一次见到古阿莫开始,便感到这看似普通的老者身上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