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寂灭没了声,一个人自言自语太过无趣,他甚是想念小狐狸,小狐狸可比眼前这木头有趣的多,那样鲜明的喜怒哀乐世上罕见。何况他看得出,他的小师弟只有在许青青在时才有了人气,从那高高在上的佛子变成有喜有怒的普通人,小师弟的情劫怕是到了,他不打算说,修道者都要历情劫,他们师兄弟九人,各有各的缘法,也各有各的结局,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选择不同罢了,他何苦去掺上一脚。
路上倒是少见的安静。
途中寂灭不是未想过说上几句,换个其他人怕是已被他烦死,只有寂空面前他不敢太过放肆。只为他对不住寂空,再多的饶是一向没心没肺的他也不敢深想。
一晃便是三日,清晨,寂灭御驶着金色祥云落下,寂空看着眼前略略吃惊,他走过许多地方第一次看见这般风景。
高大的古木参天,枝条根根纠结粗壮,不知名的藤条四处悬挂宛若森林巨蟒,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成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寂灭,你确定是这儿?”寂空见周遭无路,难免质疑道。
“这……”寂灭也有些迟疑了,虽说他断不可能记错地方,可眼前这地看起来的确是无人居住。
两人对视一眼,打算上云重新寻找。
此时异变突生,古木层层移开,白色踏板从古木林深处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不远处脚步阵阵,一行十数人由远及近,来人皆穿深蓝麻布,五彩腰带上挂着五彩香囊,头上缠着深蓝布条,奇装异服充满了异域情调。
两人甚是防备的看着一行人,苗疆处于瘴林深处,四周蛇蝎毒物游离,毒花异草杂生,因此大大小小的村落民风都十分剽悍,又因几乎不离开苗疆极度排外,而修道者对于毒虫蛊物毫无办法,是以这些虽是凡人,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来人站成三角形,为首的是个年轻人,面容俊朗,耳旁却不同于中原男子挂着一枚硕大的银环。
领头的年轻人用生疏的中原礼节做出邀请姿势,生硬的说道:“有请。”
两人当下心思暗转,却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不管出现什么,这苗疆他们是一定要进的。
年轻人见此转过身去用苗语说了一句,身后的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动未动,有一个比领头的年轻人犹壮上三分的男子说了一句,剩下的人都嚷嚷开来,声音越来越大,年轻人脸色变的不好,强压着怒气说了一句,身后声音渐小终至,虚无,几个人不情不愿让开道。
领头的年轻人这才半侧过身来,有些结巴的说了两个字:“见谅。”毕竟年轻,面上犹带三分火气。
寂空两人一个是听懂了,一个是听不懂,可两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人不会在意蝼蚁的挑衅,狮子不会与蚊子为伍,无他,实力耳。是以他们并不在意自顾自的向古林深处走去。
年轻人见此舒了口气,狠狠瞪了身后人一眼,紧跟了上去。
后面的苗疆人对视一眼,那个比领头的年轻人壮上几分的男子冷哼一声也跟了上去,剩下的人这才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渐渐消失在古木林深处。
沿着白色踏板一路行走,平静安稳,若是换个疑心重的人,指不定会怎么想,毕竟苗疆奇花异兽频出,若出点什么意外倒还好,这般安静反让人疑窦丛生。
寂空二人却浑不在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鬼魅魍魉不过小儿把戏,若是使出,徒惹人发笑。再大的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咦。”寂灭低声一呼,尽显惊讶,眼前景色实在过于眼熟。他曾去过无数地方,山川秀丽,大漠孤日,江河奔腾,险峰峻石,奇异瑰丽,孤山简村。所过之处所见之景不知其数,能让他熟悉实属难得,他倒也不说出来,只是暗暗大量。
寂空跟在寂灭身后,自然听见了寂灭的那声低呼,他紧紧手中许青青留下的碧绿佛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身后人可不知道这两位走会儿路的功夫考虑了如许多,只见这两位穿越古林胜似闲庭散步,姿态逍遥。而他们虽个个看起来颇为高大,肌肉纠结,却累得气喘如牛,像条濒临死亡的老狗。皆因除了领头的年轻人外对他们极度不待见,加之他们看似走的不快,给人一种只要快走两步就可以超过的错觉,于是从一开始的大步走到后来的小跑至最后的狂奔,却没发现那两个人影不远不近不快不慢的距他们正好两步远。
“哼,你们两个和尚终于知道停了。”那个比领头的年轻人壮上几分的男子喘着粗气气息不稳狠狠说道,丝毫没去想那两个和尚为何停下,若是想了就不会说出这般话,原因无二,仅仅是寂空他们到了村子,村口站了一位老者。
“闭嘴,给我回自己屋去。”老者看着那个自己曾一度看好的青年大声呵斥,不由庆幸还好把族长之位传给了那个虽说打猎不是最优秀的人。
“是,老族长。”那十来个年轻人有气无力齐齐应了一声,尔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进各自的屋中,紧紧闭上门窗。
原来村中屋子全都门窗禁闭,像是在防御什么似的。
寂空、寂灭二人并未注意到如许小事,他们自停下脚步后就开始打量站在村口的老者,头上缠着不同于来接他们的人额上缠的蓝布条,反是缠着一条黑布条,岁月一刀刀在他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脸如同干枯的橘皮一样皱巴巴的,浑浊的双眼黯淡无光,间或一轮,才能证明他还活着,看起来木呆呆地,反应十分迟钝,右手拿着一杆铜质烟枪,与寻常行将就木的老者并无不同。唯有浑浊的老眼中偶尔闪过的一抹精光以及左耳上戴的硕大古朴耳环才能证明他绝非外表那么简单,他绝不是寻常的老者,几乎是瞬间两人就做出如此判断。
他们打量老者时,老者何尝没打量他们。
其中一位身着月白僧袍,身无披挂,僧袍许是穿的时日颇久看起来有些陈旧与破败,头无戒疤,脚无僧鞋,手持一串碧绿佛珠转动,神色之间是天地万物不放其眼的冷漠。
另一个僧人则身着赭色僧袍,身披锦斓袈裟,唇角挂着一抹邪笑却成庄严宝相,直如佛子,使人见之如沐春风心生欢喜。
老者心中却暗暗纳罕,眼前这人面容极其熟悉,像极五十年前不辞而别的某人,他却不敢保证真是那人,毕竟那时他太小,记住的有限,现在又年纪太大,很多事都记不清。
老者试探道:“可是寂灭大师。”
寂灭踏前一步爽快应承,甚为宽厚的询问他是否能帮得上一二。心中却在寻思老者从何得知他的名姓,因在这闭塞的苗疆极难有人识得他,就算有,五十年过去了,他们怕也不在,毕竟凡人。
“真是你啊,来不及了,求求你救救圣姑吧,我给你跪下了。”老者思绪一转,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二人默然,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命由天定,逆天改命这事即使是他们这般存在亦要好生考虑一二。
见族长久跪无果,村中一间屋子打开,一位中年妇人携两孩子走出来,涕泗横流的跪下了,口中不断道:“求求你救救圣姑吧,我给你跪下了,好人有好报,你会长命百岁的。”
寂灭闻言嘴角抽抽,这话听着为何如此像诅咒。
“求你了,救救圣姑吧……”
“求求你了……”
受那妇人的影响,原本禁闭门窗一一打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屋门给他们跪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皆在抹泪。
圣姑那么好,她不该去的那么早。
一群人见苦求无果,正要磕头时却发现磕不下去,虽惊异却口中仍是百般恳求。
寂灭苦笑不已,跪天跪地跪父母,除这三者外,平白受人跪拜不仅会折寿不少亦会气运消减,气运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气运强盛平地走着都能遇见天材地宝,气运弱喝水都能塞牙,到一定地步便会身死道消。他勉强受得起众人这一跪,却没那个道行去承受众人磕头,只得以法术凭空拖得众人磕头不能。
他转头看向寂空,寂空双眼微阖,唇瓣微动,一副潜心念经的模样,只差明说出来与他无关。
见此,他只得尴尬的摸摸鼻子,温和的对村民道:“诸位请起,贫僧受不得如此大礼,有何事不妨详细告知贫僧,如此贫僧也才好施救一二。”
老者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并未起身,跪着说道:“老朽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情况,仅知道从五个月前女娲神庙里传来消息,说是圣姑仅剩半年寿命,只有两个和尚能救得了她,苗疆各处都早早做好准备,却一直没有消息,如今终于等到您,一时失态。”老者说话条理清晰,言之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