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怀贞呢?”许青青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施主说的是哪一位怀贞?”
许青青心里透着凉,当初若非他让怀孤留话再次相逢犹故里,她怕是不会一呆几千年,到头来,他却说他不记得了,一时间许青青心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八个字:情以何堪,何以情堪。
漫天雪花飘扬,穿过结界,很快几人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红三娘化为血狐,抖抖皮毛上的积雪,跳到许青青肩上道:“许青青,走吧。”
许青青微微颌首,后退走出。
清蔚山,孤崖上。
红三娘依旧化为血狐趴在许青青肩上。
许青青皱眉:“红三娘,你该走了,想见的人已经见到。”
血狐跳下肩懒散的走开:“你想太多。”
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自然捏紧的右手空荡荡失去往日熟悉的感觉,右手腕上空无一物,恍然忆起那串佛珠却是借给红三娘躲佛光。无奈顺着脚印去,有人挡在前面,走近一看,寂空负手而立捏着一串佛珠,血狐安静趴在脚边。
许青青走过去道:“寂空,请将你手上的佛珠还予我。”
寂空半侧过身,递还佛珠。
许青青不接,双手拢在袖中;寂空不收回,手在半空,不偏不倚。
血狐眼眸半遮半抬的看了两人一眼,安静埋头。
“你真记不得她。”
“是。”
“那为何而来?”
“为你而来。”
“为何为我而来?”
“为了因果。”
一问一答,血狐毫无兴趣沉沉睡去,睁开眼日暮西斜,半是夕阳半是月,许青青低声道:“我欲与他去寻怀贞。”
“我也要去。”
一双狐狸眼眯着看向寂空,似喜似忧,欢怒无常,千种情绪,万种心境齐齐涌上,一时反倒看不出什么。
许青青眼一勾,斜斜看了寂空一眼,寂空眼微垂,视若未闻,她便随意一笑:“随你。”
一人的恍然未闻,一人的不曾在乎,血狐便跟了上来。
说走就走,红三娘再一次化为血狐趴在许青青肩头,紧紧抓住许青青身上薄薄青衫,许青青摸了一下肩上血狐的毛,露出腕间一点碧色,她对寂空点点头便从悬崖跳下,寂空面色不改紧随其后。
也许连日大雪,整个天都蒙上一层阴霾,谁也没看见层层云上有银甲天将注视着这一切。
不知那人在何方,漫无目的的寻找,谈不上希望与绝望,夜夜栖居荒野,寒冬里林间风亦是有几许刮骨,许青青看了一眼站在溪边的寂空,突然发现她也许从未知晓眼前这人种种,远远地看着觉得那个背影与其说是不食烟火的得道高僧,不如说是去过许多地方的沉默大漠刀客,冷漠强大、无所畏惧、离群索居。
她走上去安静地站在旁边,默然,寂空不曾回头,一人一世界,天地亦不存。许青青知晓,平日里的寂空也是沉默的,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从未听过他念经,他只是闭目一味打坐。
许青青满目清冷,开口自说自事:“我喜欢一个僧人,后来他死于九霄神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完了,许青青有些恍惚,她曾以为不可割舍的爱恋不过一句话的重量,神色间的萧索荒凉不曾藏住。
寂空不发一言,林间风凄厉刮过,如夜枭尖鸣。
良久,久到以为寂空根本没听见,许青青转欲走,寂空说话了:“情劫本如此,人生有七灾八难: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如何凄美仅有的爱情也逃不脱这八难。”
寂空向来寡言,上路月余一句不过十字,许青青倒是面目无虞:“你说得如此透然,必是情劫已过。”
“没有。”
“你竟没有,呵,真看不出。”许青青一声轻笑,带着说不出的讽刺,这个狠心绝情的男子可不像啊,垂下眸,寂空,我就等着看你陷入情劫时的模样。
“恩,师父曾在一次醉酒中提到这事。”
许青青近年越发淡然从容,不再像以前对什么都好奇,她半是敷衍半认真的”嗯”了一声。
寂空淡淡的扫视了她一眼,不急不缓的说道:“师父只是一声长叹,说了两个字,孽缘。”
许青青倒是来了兴致,这情劫关乎六界轮回,掌在司命星君、月老、阎王三位手中,但凡有大法力观测推算的便能改之,测而不改也算是顶一件了,何况这情劫也不是那么好推测。
寂空转过身,几番缝补的破旧僧袍在月色下闪着圣洁,看着许青青一脸平和:“你且歇着,明日上路。”
许青青微微勾唇一笑,倾国倾城,转身走向那片血红,一时间衣袂纷飞。
寂空就这样迎着月光稍稍昂头,神色柔和,耳边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有生自有死,轮回亦千变。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朝升夕落,无不一是。今日花非昨日花,昨日花已谢;今日云非昨日云,昨日云已散。万物最后皆会涅槃、寂灭,寂灭过后一切成空,是为寂空。”不正经近乎戏谑的声音带给他的却是这一生最开始触摸的温暖。
一夜望月至天明。
旦日如故,行不过百里,便看见一处村落,血狐抱怨道:“若早知如此,昨夜就赶一点也好住在村里,何苦让我皮毛层层纠结在一起。”
两人没答,许青青顺了顺血狐的毛。
走进村落,如画卷展开,不同于外面的大雪纷飞,村里艳阳高照,一派祥和景色,陌上两边田间有老农耕作,市集之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往来众人脸上挂着明媚的笑,一如桃源。
寂空皱着眉站在路中间似在冥想。
许青青安静的站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的给血狐顺着毛,不在乎道:“寂空,离开还是住下?”
“离开。”
许青青对此不置一词,两人兜兜转转却不曾走出,看着熟悉的集市,她揪着血狐额上那撮毛道:“你好歹也是狐狸,也不帮忙看看。”血狐吱吱两声,许青青含恨放手,暗暗扶额,道:“红三娘说它并不擅长幻阵,一时间也没法子,不如暂且在这阵中休息一晚。”
寂空点点头,没有反对。
“你们是外地人吧,大概是不知道村子里从来自给自足,很少能见到外人,也就没什么客栈。若不嫌弃,不如来老身家暂且住上一晚。”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人转过身,只看见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也许年纪太大脸都皱成了一团,手拿着普普通通的一根拐杖,看上去就是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
寂空面无表情,心里却暗暗起了提防,如今很少有人能在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近身,此人怕不简单。
许青青默吟片刻,抬头看向寂空。
寂空点头称声善。
许青青千年下来在乎的越发少了,眼见寂空同意了,便也点头应允。
老妪笑了两声:“两位愿意光临寒舍,实是老身荣幸。”语罢,杵着拐杖慢悠悠向前走去。
两人跟了上去,许久之后,才看到老妪停下来,面前这间屋子虽谈不上大,但胜在整洁,老妪笑着:“老身这屋子不大,倒叫小娘子和这位师父受了委屈。”
许青青看了寂空一眼,装似无意的问了句:“大娘,我来时怎么见路上人人手中拿着一块桃符?”
老妪甚是宽厚一笑道:“听说这村里数百年前出现个女鬼,有大师将她驱走,那驱鬼的法子却流了下来,渐渐成了习俗,怎么二位可是有兴趣。”
寂空不动声色道:“不了,贫僧二人连日赶路也是有些乏了,烦请施主为我们腾出一间房来。”
老妪笑眯眯的看着两人道:“老身家中仅剩一间屋,途中尚不知如何告知两位,如此正好免了老身的尴尬,两位请跟我来。”老妪一边说着一边将许青青、寂空二人引到隔壁的一间房,又抱了一床被子来,“这被子虽是旧物,却很干净,两位不用担心。”
许青青笑着谢过老妪之后,老妪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才离开。
一进屋寂空便坐在床尾打坐,许青青坐在床上顺着血狐的毛,意味深长道:“那老妪不简单。”
寂空半天没回答,许青青不在意的翻个身闭眼打算小憩一会儿,才听到寂空说:“施主毋需担心,贫僧既然答应便会做到。”
许青青眉角扬扬回答,反是问道:“你欲何为?”
寂空回答道:“贫僧欲往村中走走,施主不如早些歇息。”
许青青笑了:“和尚,我可不曾记得你有如此热心的时候。”
寂空双手合十:“一切为虚妄,贫僧做事直指本心,施主着相了。”
许青青道:“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世间人着相的不少,苦难的亦不少,难道寂空你要一个个的渡过去?”
寂空依旧漠然:“幻由心生,非是实相,业障闭目,一切皆空。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言罢,寂空走出简陋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