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邈邈歌声:“黄泉路,莫回顾,惘做人时时已过。
彼岸花,妄虚幻,早知佛与魔类同。
忘川河,君已渡,前朝旧梦皆应抛。
三生石畔约三生,奈何桥上叹奈何,今生缘已误。
望乡台下饮孟婆,从此一入轮回道,云烟不复聚。”
寂空醒神时,惊觉自己走到歌中忘川河畔三生石旁,齐人高的石头,三个血色大字,除此再无其他,与传说中被痴男怨女划满名的样子极其不符。
“需将手放上去,才会看见。”
寂空扭头,却是十殿阎罗中的一位。他闻言放上去一只手,闭上眼,脑海中走马观花出现数十个名字,他眼睛不安的眨了一下。
许青青与怀贞,许青青与寂空。
身后那位阎罗开口道:“可看见了与你约三生那人的名字。”
寂空睁眼,摇头,负手而立。
恰时,其余九位阎罗各带了几个鬼魂过来,寂空目光扫过,看见一鬼魂,有些蓬头垢面,不同于其他鬼魂的打扮整洁。
寂空上前行礼,右手一挥,鬼魂身穿宫装,姿态骄矜,他道:“且随贫僧走上一趟。”。
鬼魂叹息道:“也罢,妾身有劳了。”
十殿阎罗中另一位上前,执礼道:“刚刚本官查了一番生死簿,此人阳寿未尽,可肉身无存,劳烦道友了,若实在不行,烦请捏碎这枚令牌,好让鬼差将此人带回。”说罢,递过一枚尾指大小的令牌。
寂空接过,口称善,将令牌与女鬼齐齐纳入芥子空间。
寂空走后,九人纷纷责怪那人,那人面露苦色:“你们真以为我愿意,若非如此,以鬼帝那性子你我今日还能讨着好,我等虽是各界派来,这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又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九人默然,气氛压抑。
此时,有一阎罗提起寂空无法从三生石上看见曾与他约过三生的人,其余九人皆惊呼不可能。
这三生石原是天上第一任月老所化,只要生灵将手放在上面,若是真心实意恩爱情浓,便会记在三生石上,出现在月老的姻缘簿。
三生石畔约三生,奈何桥上叹奈何。
绝非虚话。
即使是再不堪的人,亦会看见,哪怕自天地而生的第一批而生的生灵亦是如此。所以众人才惊呼不已。
惊呼过后,十殿阎罗相互告辞,各回各殿处理事务去了。
而寂空飞到一半,才记起他尚未知晓如何出鬼界,何况他推算因果得知噬灵鼠那事尚未完结,他少不得还得去一趟鬼帝寝宫。
如此,只得返回。
鬼帝寝宫门口,有女子黑衣执手刀而立,面色清冷,身上带了一股自战场厮杀而出的惨烈煞气,她见寂空来,点头道:“若是寂空,便跟我来,鬼帝有请。”
寂空点头应承。
七拐八拐后,女子停在一处巍峨宫殿,作出请的姿势,隐于阴暗消失不见。
寂空推门而入,元情手抱噬灵鼠,正与寂灭品茗笑谈,倒没了在十殿阎罗前的威严。
元情见他来了扬眉道:“寂灭说的不错,你果真不知,本帝生怕梧厌空等一场,你去来时那处便可离去。”
寂空谢过,转身正要合上殿门,却感觉有大力从身后传来,低头一看,雪白一团。他想想,还是看向元情。
元情摇头。
他松开放在殿门上的手道:“施主欲意何为?”
噬灵鼠松开口,吐出咬碎在口中的几片僧袍碎片,口吐人言:“妾身欲随大师一同修行。”
“心若所向,何处不修行?”
“怎样都行,妾身不愿留在此处。”
“何苦。”
她默然回答:“当初降服妾身时,大师曾问爱恨皆苦,可曾看破,妾身回答不曾看破,可愿看破。”
寂空慢慢悠悠,一针见血道:“如今何如?”
“望大师成全妾身向佛之心。”
“也罢。”
元情且看着也不见气恼,反是风度翩翩的一笑,扇骨拍着掌心,轻声作响,一举一动浑然天成,仿若人间贵公子。
眼见着噬灵鼠真要离去,元情暗自忖度,不动声色的换上一副凄苦的神色,口中呐呐说道:“你走罢,孩子本帝自行养大,绝不会让他们因幼时无娘白白受了欺负去。”
噬灵鼠顿了一下,不在乎道:“当时留下他们已料定了今日,你若不喜,淹死便是,何苦用这话来刺我,你又不是不知,我本就不信这些情呀爱的。”
噬灵鼠嘴上说的格外冷淡伤人,只是相处这许久,元情怎会不知她心里想法,自是明白自己压对宝,定要趁热打铁才好,他垂下眼,语气带上三分黯然道:“渃娘,是本帝对不住你,你若答应本帝一个要求,自不会再去找你。”
“请讲。”清冷的话恭敬而有礼,却尽是疏离。
“唯愿你今生永别再回妖界,本帝怕孩子们受不住这打击。”转过身,留着一个萧索的背影。
“好。”渃娘答应的爽快至极,只是这脚步却并未随寂空出殿门而去。
寂空逆光站在殿外,面容有些模糊,不若平时冷漠,他平静道:“施主若欲随贫僧修行,需早日偿还因果才是。”
寂灭将这殿中皆看在眼中,如何不明白,见寂空都开口了,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只得劝慰道:“也罢,贫僧今日便做次和事佬,施主不妨先在此待上三五六个月,偿还了因果再说,若到时实在不喜,再去陪同贫僧师弟身边修行也不迟。”
渃娘隐藏在腹部软毛下的红色胎记突发炙热,烧的她将要出口的拒绝收回,却是哼笑一声,轻身一跃,落入元情怀中,尾巴晃了两晃,颇为高傲道:“哼,也好,我皆看在孩子与大师的份上姑且这样。”
元情笑的意味不明,低头顺着怀中雪团的白毛,唇角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缓声道:“今日之事权当本帝欠了你二人人情,他日定当奉还。”说这话时元情一直深情而又宠溺的睇视着怀中雪团,似乎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句你啊,不曾看过殿中其余两人一眼。
寂灭脸上依旧挂着那抹邪笑,丝毫没有被忽视的不快,出家人六根清净,贪嗔痴是最最要不得的。
寂空却在一旁脸色发白,头疼难忍,脑中隐隐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青衣少女不知对白色僧袍男子说了些什么,男子无奈的叹息了声你啊,满是爱怜与宠溺。
元情感到殿内气压略微凝滞,目光移开,只见寂空双手紧紧按住头,眉峰微皱,唇色没发出一丝声音,元情面上挂着温润的笑,一掌打出。
斜里伸出一只算得上是白皙的手轻巧接住,元情收回手后,温润的笑,眼中满是寒冷看着寂灭,他道:“你欲何为?”
寂灭叹息:“元情,我师父说这样强行唤醒不好。”
元情右手抱着噬灵鼠,左手自然而然的给它顺毛,含笑道:“明悟前生哪有那么容易,道行未到还要强行明晓,必是九死一生须借助外力强行唤醒才好。”
寂灭听着这回答,有些怔忪,寂空幼时便时而如此,师父说外人无法相助唯靠自己,元情说必须借助外力强制唤醒,两个迥异的答案,他不知道该信谁,师父不会欺瞒于他,而元情亦无必要骗他。
元情见寂灭陷入沉思,一掌打过,寂空因这震动眉间抖动似要醒来。
寂灭回神发现结果已成,只得叹息一声天意。
下一息,寂空睁开一直紧闭的眼,风轻云淡,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好似刚刚疼得头痛欲裂的不是他。
元情见他那副样子,笑道:“寂灭,这下本帝可不欠你们什么,若有下次还是打醒便是,不过你还是劝劝你师弟,没那个本事还是少去看以前的记忆,一朝不慎出现的后果可不是你等能承担的。”
这话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却多出几分了掌控天下的霸气以及无可违逆的命令感。
寂灭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询问:“师弟,你是否还好?”
“还好。”
“相比之前自行醒来?”寂灭追问道,同时对寂空的性子感到深深头疼。
寂空用神念探视体内半晌,方才答道:“你也知道,之前看完之后必定头疼数日之久,每每不得动弹,如今并无大碍。”
听到这样与心中相差无几的回答,寂灭本以为自己情绪多少会波动一下,事实上他只是异常平静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心中越发惆怅,他知晓自己不该去质疑师父,师父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可这事已成他心里的一个疙瘩,若是不弄清楚,将会成为他修行路上的阻碍,到最后极有可能会成为渡劫时的心魔,到那时千年修行一朝化为灰灰也不无可能。
寂空见寂灭愣在原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向元情辞别后,找到初来时所进的地方,所幸,尚未关闭。
寂空一步踏进,一步踏出,便出现在客栈中,那鬼门关便在身后破碎消失。
啪,鬼界令掉在地上,正反面的字与图皆消失不见,无名吸入手中把玩道:“多少也是万年玄铁,还能再刻画一次,姑且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