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空略点头,面色如常。
元情脸色一僵,寂灭却哈哈大笑,开心至极时猛拍桌子道:“贫僧早就说过,不是谁都吃你那套的,来来来,贫僧接着给你测字。”
元情故作惊讶道:“你竟会测字,倒不如就本帝之名说上一说。”说完倒是稍显惫懒的支着半边头。
寂灭淡声道:“你名是个情字,虽言情却多无情。本以为无情,却偏偏有个情字,道是无情却有情,你一生命途多舛,到底是栽在这个情字上面。”
寂灭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说的话看似随口乱说颠三倒四,落在元情耳中自有一层意思。
元情最开始不以为意,名中带个情字,便是多情,真是可笑,谁不知道他鬼帝可是杀父弑母的存在,想归想,他拿住茶杯,很好的掩饰住了心中想法,听到后面,略微有些讶然,猛喝两杯茶水,强行平定心中起的那一丝波动,反是对寂空道:“你还未言明来我鬼界做甚。”
寂空捏捏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佛珠道:“贫僧前来是想向鬼帝讨一个鬼魂回阳间一趟。”
“你可知,这鬼魂轮回或返回阳间一事并非由本帝执掌,虽说本帝前去要上一二也无大妨,本帝却为何要助你?”讲着讲着,许是累了,他招手唤来一奢华床榻,斜倚其上,说不尽的惫懒**。
寂空沉默,元情说的着实有理,他没必要帮他,何况若是强行逼迫,他也未见得就能打过元情。
倒是寂灭开了口:“即使是看在贫僧的份上亦不能?”
“然。”
“不如你言明想要之物,贫僧让师弟前去找来可好。”
元情轻轻一笑,眼角往上一勾,摄人魂魄,带着些揶揄道:“二位,可曾听过噬灵鼠?”
寂灭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犹疑道:“噬灵鼠,上古异兽,形似鼠,披白毛,可化形,化形极难,以吞噬灵魂为主。可看破天地灵气波动,因此上古修士会养一些去寻找灵物,上古大能把噬灵鼠规划到妖族。上古一战中被如今天帝下令屠杀,一族灭绝。”
“然,你若能找一只来,不管是不是本帝要找的,莫说一个鬼魂,十个百个本帝都帮你要来。”元情许诺,许重诺。
“贫僧不久前在一个荒村见过。”寂空漠然道。
元情挑眉:“哦,那她现在在哪儿?”
“被贫僧收了。”
听到这儿元情笑起来,细长的双眼因笑显得更加细长,身上邪气因此越发明显,他凭空取出一把花哨折扇,折扇扇尾挂了一个通体白亮的小鼠,折扇并未打开,反是将扇柄搭在唇上,凭添了些风情与魅惑,他压低嗓子,本就诱人的声音当即带了一些慵懒道:“不如取出来看看。”这句话说的温柔,若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在也少不了要动上一回凡心。
寂空从虚空取出一团雪白抱在怀里。
一旁喝茶的寂灭不由兴致大发,凑上前来仔细打量,只见寂空怀中雪团寻常野狐大小,形如鼠,披白毛,双瞳漆黑无光,望一眼却勾魂摄魄让人忍不住就要迷失其中。寂灭使劲的眨了一下,驱走那种让人晕眩的感觉,退后一步,心有余悸道:“噬灵鼠不亏为上古异兽,果真不一般。”
“自然,若是差了,如何能入本帝的眼。”元情唇一抿,笑的开心,活像在夸他。
他起身将寂空怀中雪团好一番打量,噬灵鼠见他直瞅着自己,将头一扭看向别处。元情又是一笑,提着它的脖子拨弄开腹部软毛,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胎记。噬灵鼠挣扎着咬了他一口,元情一个没抓稳,被它挣脱逃掉。
元情捂着冒出血珠的手,笑道:“正是她,寂灭的师弟,你且说你要哪个鬼魂。”
寂空正要答,却被寂灭打断:“哟,元情你也不怕她又跑不见。”
元情笑的越发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道:“你以为本帝会如此粗心,早在她上次离开时,这寝宫便下了禁制,若无本帝允许,谁也离不开。”
寂灭叹息:“你倒是真放心我,连这事都说与我知,也不怕我对你不利。”
寂空抬眉,他坚信寂灭绝不会做出他口中的事,仅凭他口中的你我便知。口称贫僧施主,是有礼更是疏离,众师兄弟向来极少表露情绪,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元情笑笑,看似没放在心上,反是对寂空再询问了一次:“寂灭的师弟,你且说你要哪个鬼魂?”
寂空一愣,他尚不知女鬼姓甚名谁,只得道:“这,贫僧不知道,仅知是一柱香内被捉来燕国需城女子。”
元情心情颇好道:“有些小麻烦,你且等着。”
手一招,一道黑光自北而去。
片刻后,有十位身着黑色官袍男子前来,落下后恭敬行礼,齐声问道:“不知鬼帝招我等所为何事?”
元情挥手:“无事,本帝且向汝等讨个人。”
十人对视一眼,无奈道:“望鬼帝恕罪,我等确实不知帝后下落。”
“非也,本帝且问汝等,一柱香中勾来燕国需城女子几人,皆由谁审问。”
“我等不知,不如将那几人唤来,由鬼帝辨认,何如?”
“也罢,寂灭的师弟你且随他们去辨认,若是寻到直接带走便是。还有,十殿阎罗,汝等见他如见本帝,不得轻慢,且退下吧。”
“且等等,鬼帝,这不可,六界已签契令,何况扰乱天道,非是我等能一力承担的。”
元情拂袖,眸微眯,威严无比,有隐隐威压扑头盖脸向十殿阎罗而去,他道:“汝若一意寻死,本帝自可满足,何用六界天道相压。”
十人拜服,甚是惶恐,口中道:“鬼帝息怒,我等不过是小小一吏,怎比得上鬼帝神威,望鬼帝垂怜。”
寂灭见元情笼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合拢,知晓他是动了杀念,便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面露慈悲道:“何须跟他等计较,平白失了面皮,况且,他们所言不无道理。”
元情冷哼一声:“也罢,汝等退下。”
“诺。”十人行礼离开,心中对鬼帝身后为他们说话的僧人心中充满感激,却不免好奇,那僧人会是谁,连一向喜怒无常一意孤行的鬼帝都会听他劝。虽是这般想着,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滞的离开鬼帝寝宫。
寂空紧随其后,随着诸位去了九幽。
九幽深处有地府,地府中有鬼门关,无论阳寿未尽否,进了这鬼门关皆十死无生。
但这地府有十殿阎罗,寂空与他们一道便不会十死无生,只会十生无死。
十一人皆站在这鬼门关门口,其中十人执礼对另一人道:“我等虽为十殿阎罗,可这地府也有自己的规矩,还劳道友再等上一会儿。”
“无妨。”寂空还礼,依旧面无表情。
十殿阎罗称善,约好在鬼门关门口相聚的时辰,便自行离去。
寻常谁能生时入九幽,绕是寂空也忍不住将神念探查一番,把这地府好生看了一遍。许是十殿阎罗早已吩咐下去,否则单是探查地府便少不了要上油锅炸一炸。
黄泉路上彼岸花,鬼魂上了这黄泉路,见着这彼岸花,便会哭嚎不止,何为鬼哭,寂空终于明了。
黄泉路尽便得过奈何桥,纳罕的是过桥时不断有鬼魂叹息,更有甚者直接落进桥下忘川河。
忘川河上摆渡人,摆渡人一身短褐麻衣,手中竹蒿只是寻常舟上的竹蒿,他却不时用这竹蒿从忘川河中无数冤魂厉鬼中拉一二洗尽戾气的鬼魂入船,河里鬼魂日复一日的满怀怨恨又怎会甘心,不时将船上鬼魂再次拉入河中,摆渡人却视若未见,只将船上还剩的鬼魂带到彼岸。
寂空似有所悟,苦海莫如忘川河,河之彼岸莫如婆娑净土,渡人者莫如度人者,河中众生挣扎,寻求的不过是彼岸净土,偶然有看破之人难免再被深陷苦海之人拉入其中不得解脱,渡与度者亦只能渡得多少是多少。
桥的彼岸与河的彼岸不同,河的彼岸寂空看不见,桥的彼岸便是望乡台,望乡台上望乡魂,若说彼岸花畔见的是自己一生最刻骨铭心的事,那么望乡台便是让鬼魂最后再看一眼阳间亲人,鬼是不会有泪的,于是只能听见凄凄风声,按说九幽之中不会有风,这却是千百亿载来百鬼齐哭、千鬼皆嚎,感天动地引来的一丝天地变化。
见过阳间亲人最后一面的鬼魂便会被鬼差赶下望乡台,驱使到一处排队,排队处亦有不少鬼差维持着秩序,队尽头有一勺一锅一碗一男子,男子看起来年轻极了,最多二十载,男子不算好看却清秀得很,眉目含笑,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听他的话,若非男子不时用勺舀起忘川河河水加入汤中,寂空真不会想到所谓孟婆竟是个男子。
喝完孟婆汤的鬼魂便会被两个鬼差押往六道轮回,只是这九幽地方众多,寂空神念探不到的实是不可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