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这话落下,许青青感到自己的血脉深处被打上一丝印记,极其微弱的印记,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磨灭,可她没动,因为她活不长了,何谈血脉。
寂空牵着她的袖子打算带她回客栈,无名走过略一点头,呼来妖云离去。
回到客栈,两人沉默良久。
寂空先开口道:“你的道行法力。”
“恢复了。”
“那贫僧有事先行一步,七日即返。”
“好。”
寂空站在原地看了许青青一会儿,好似有话要说,到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许青青将手摸在小腿处,硬硬的,她并不陌生,那是她身上的鳞片,她翻个身躺在床上,脑中出现的是当初探看禁术时尾篇的一句话:禁术成,鳞裹身,天地丧,寿命缺。愿君慎用之。她大概懂什么意思了,只是那又怎样,到底晚了,她已用过。
她长出一口气,满是无奈,曾以为永远都不会到这一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一晃七日便过,这些天不知去了哪儿的无名也回来了,她坐在床上,靠在墙上,双手搭膝,略带三分轻佻:“许青青,去锦城吧。”
许青青在棋盘下落下一枚黑子,聚成龙型,白子形成的龙垂死挣扎,她拿起手边茶杯,抿了一口,略略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见。
无名不多说,左手指一下一下扣膝。
片刻楼下传来喧哗。
许青青闭目倾听。
“大师,求求你们放了她,让她转世吧,她没害过人啊。”随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一啄一饮,因果天定,她自有她该去的地方,施主何必强求。”
“不,你若不愿,你们去哪儿我磕到哪儿。”
再后来便是各种嘈杂声。
许青青手未停继续放下一枚白子,棋盘上形势突转,白龙不再式微,隐隐有了回旋余地。许青青起身,单手一招,将棋盘与茶杯收入袖间。从窗前跳下,无名轻笑一声,跟上。
寂空见她们来了,沉默走到许青青背后。
已来过几次的真正城主如何不明白,正欲再度跪下。许青青施了个小法,城主便跪不下去。
许青青毫不客气道:“她若没害人,这城中却是为何这般景象。”
儒雅的男子落泪连连,口中喃喃道:“这都是我的错,若有惩罚我愿替她一力承受。能否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不。”许青青断然拒绝道,接着说,“她不愿见你。”
“为何?”
“你并不爱我。”女鬼的声音突兀响起,尖锐无比。
男子闻言心里难受得紧,到如今,那个骄傲的人儿连一声夫君都吝于叫出,伤重未愈的身子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夫君。”这一声却是情真意切,要扑上去的女鬼却被两鬼拦住,层层枷锁铐住,直接从地上陷了下去。
周旁的凡人被这一景吓得魂不附体,一哄而散。
男子惊怒之下终于昏了过去,许青青很想一来走了之,偏偏她走不得,因从她进入需城管起这事开始,已被人借用天道设计她与这一城之人有了因果牵连,不斩断因果,她的修行难有寸进。无奈之下,她将男子单手提起带回客栈。
客栈里,许青青、无名、寂空三位皆围八仙桌而坐,男子却被许青青施了个小法扔到一边。
半晌,许青青开口道:“还得有一人去一趟鬼界。”
许青青话音刚落,无名扔出一枚黑色木质令牌,令牌正面有三字鬼界令,背面明明方寸之地却是十八地狱图,令牌上鬼气森森,她说:“我可不愿去那个地方,诺,鬼界令我已拿出。”
许青青将鬼界令拿起,手中把玩道:“寂空,我与你商量一事,你若能将那女鬼的魂带回一天,你我之间因果一笔勾销。”
“贫僧这便去。”寂空垂目,第一次将墨黑的瞳孔遮住。
许青青可有可无的点头,将鬼界令一抛,鬼界令顿在半空,许青青十指相扣置于掌内,拇指居于尾指之下,食指指尖相碰,口出咄声:“酆都鬼城,阎罗断命,鬼门几关,开。”
半空出现鬼门关虚影,有恶鬼在门上挣扎,几欲噬人,寂空虚空踏步,走进鬼门关。
鬼门关尚开着,许青青就将收入袖间的茶具与棋具取出,一个人好整以暇的自下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无名就此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带三分调侃道:“你也不怕他回不来。”
许青青漫不经心道:“怎的,现在不惧我了,现在可没了刚见时的守礼与生分。至于他,他若回不来只能说是他命不好,到时再想法子便是,何况,有人算计我呢。这哪儿用得着你操这心,还不如想想怎么。”这话到这儿便停住了。
无名倒是明白了,摸了一下眼角,讪笑两声道:“我倒是白担心了,也是,你许青青向来算无遗策,何用他人多此一举。”
许青青不答话,用食指贴近嘴唇,嘘了一声。
无名见状不多话,却是取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两人厮杀开来。
此时寂空已在鬼帝寝宫内,他仔细聆听,有女子嬉笑声传来,寻声前去,却见一男子立于路边,男子身穿深紫魅红的衣衫,本应俗到极点,偏生在他身上显得那样好看,举手投足间显露着贵气与轻佻,他道:“汝为何?”
寂空施礼,尚未开口,男子左手五指直奔寂空颈项而去,寂空本一直提防着,岂料非男子敌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子五指搭在自己脖子上。“哐”的一声,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寂空的脖子完好无损,但出现了五条白痕。
寂空不喜不怒:“施主为何下如此狠手。”
男子扭头,笑的温润而多情:“你若接下三招,再告诉你也不迟,已经一招,接下来便是第二招,大悲鬼掌。”
男子打出一掌,那掌越变越大,夹杂无数鬼扑面而来,奇的便是那鬼并非凶神恶煞,反是一个个慈眉善目,令人见之心生欢喜,这便是大悲鬼掌。
佛是人,仙是人,鬼亦是人,生灵死后便为鬼,一样会有慈悲者和慈悲心,慈悲心发,这掌是鬼界中人从佛界的“大慈大悲千叶掌”中衍化而生。
可惜,这男子打出来威力有余,慈悲不足,大道四九,遁去其一,导致这天下不管如何完满,都会有一线生机,破这掌不应心生忧虑,忐忑不定。
寂空明了,于是不退反进。可道是真佛也发火,他将袖袍一抖,一截碧绿的带着嫩芽的菩提树枝出现在他手中,捏着菩提树枝狠狠的打了上去,速度极快,待到了最后菩提树枝绿中带金的光芒充斥四周,赫然编织成密集的网。无奈的是男子道行比之寂空高太多,他见此眉间微皱,以法力加持在菩提树枝上,挥手打出,金色光芒一时大放其彩,盖过了树枝本身绿光,那细细的一道金光不但打碎漆黑鬼掌,还一化为十打了过去。
男子足不点地,一一躲过,他舔舔唇角,略微觉得好像没那么无聊,眼前这人既没有探查到的道行低微,却也没有强大到能威胁他,即使这人打出的一招一式都算不错。他是不介意陪这人戏耍一番,这一生太过枯燥无聊,任何能让他感到不那么无聊的事,他都不愿意错过,可叹那女人走后,百般无聊的他连这猫戏耗子的快乐都拿来聊以慰藉。
寂空可不知道男子在这一刹那思绪转了那么多次,寂空清晰的感到体内法力消耗的差不多,而菩提树枝在连番使出法术后变成星星点点粉末,消逝在空中,寂空松开紧握的手,轻吐出一口浊气。
元情见状也收了手,停下攻击,笑道:“罢了,吾为鬼帝,汝为何事来我鬼界?”
寂空站得笔直,遥若悬崖孤松直插云霄,面容严肃冷漠,凝成寒冰一块,背影倔强冷清,光头赤脚,双手下垂,破旧僧袍无风自动,一时衣袂翻飞,恍惚间觉得他快化风而去,不属人间,对于鬼帝的问话爱理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好一个鬼帝,弑君父,清族亲,登基时仅因一鬼质问,魂飞魄散。”风轻云淡的述说,神色无一丝变化,仿若鬼帝所做之事天经地义。
“贫僧师弟何如?”鬼帝没说话,反倒是冒出个声音。
寂空寻声望去,那人含笑向他点头,他皱眉:“寂灭,你为何在这儿。”
原来这身着锦斓袈裟,手持九龙锡杖,俊秀面容上嘴角那抹邪笑反化作宝相庄严,有如佛子的人便是寂空的八师兄寂灭。
“不如到亭中一述。”鬼帝甚是傲然道。
二人皆称善。
几人没走两步,便见一亭,亭只是普普通通一亭,亭中物什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物什,偏偏这些普通在鬼界这个地方倒是显得不普通。鬼帝不愿多说,二人也不愿多问。
几人坐下,鬼帝坐下,右手一挥,桌上多了不少鬼界特有的灵果琼浆。
“吾名元情。”鬼帝说这话时神色间是说不出的高傲,仿佛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已是天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