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被称为王爷的那个胖子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满心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悔不该一时糊涂听了伙计的话,不仅白白浪费了两间上房的钱,还让那扇门被破坏了,那可是城主送给他开这家店的唯一贺礼啊,多少银子都买不回来的,这便是所谓的礼轻情意重,何况他自小与城主关系很好,若不是为了城主,他不会那么甘心留在这儿。
且不说,王爷怎么在那边长嘘短叹,另一边房间内,寂空坐在一旁打坐,许青青已成平日的冷漠,仿佛之前的骄纵嚣张只是一场幻觉。
她摸着手腕上的那串碧绿佛珠:“你不打算说吗?”
“说什么?”寂空睁开眼,不动声色。
许青青无言,最后还是道:“没什么,我要睡了。”说着背过身去。
寂空依旧睁着眼,眼睛望着窗外,他知道许青青是问他为何喊那人寂泠,但他不想说。很多事就算是许青青也没资格知道,哪怕她在幻阵中与他做了一世夫妻。
那些记忆,他无比珍惜。
正想着,门外传来“梆梆梆”三声扣门声,寂空起身开门,却是无名。
无名靠在门上:“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说着用清澈的眼见寂空探视了一遍,话题一转道,“她若醒着你让她出来。”
寂空扭头,许青青已穿好鞋,走到面前,反手把房门一关,将寂空留在屋内,对着无名脸上难得露出的促狭的表情道:“走吧。”
“不怕他担心。”无名唇一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
“跟他有何关系,何况我怎么做,也轮不到你干涉。”许青青语气徒然不好,她生性高傲霸道,向来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
做了多年好友,无名早已习惯,无所谓的点头,道一声:“走吧。”
许青青握了握手上的碧绿佛珠,表情有一些怔忪,和那个人待在一起,连心都变得异常柔软,虽是这般想,脚步却不停的跟着无名下楼梯,往城外出了去。
寂空在她们走之后,取出佛珠一番掐算,确定没危险,想想却出得门去。
她们出了城,走进密林里,许青青弹弹灰,就地而坐道:“你特意将我叫出来所谓何事。”
无名装作无辜的眨眨双眼:“很久未见了,上次见面太过匆忙,我不过想与你叙旧而已。”
“我不信。”
无名漠然的脸上多了些表情:“的确,我叫你出来是想向你要一个承诺,希望你答应。”
“你先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负你,希望你能留他一命,代价是只要是你之直系一脉掌权,梦蝶族永远臣服,绝不造反。”
“真是一个虚假的代价,你以为梦蝶族你能做主,何况我为何要对负我的人手下留情,无名,我也有我的骄傲与尊严。”不咸不淡的话,透着层层威压,这与道行无关,而是久居上位养出来的。
“不出三年。”无名只答了第一个问题,她坚信许青青并非真的想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仅是那么一问,如此肯定,肯定到她的睫毛不曾眨过一下,身处威压中心仍似闲庭散步。
“呵,我可活不到三年。无名你未免太高看我,也未免太高看你自己。”薄薄的唇,勾出的近乎嘲讽的笑,笑她笑无名笑着天下所有生灵。
无名没料被许青青给噎了一下,确实,若许青青活不过三年,这个承诺的存在便是笑话,她明知白问却不得不问:“为何?”
“因为一个交易,我得到想要的所付出的代价。”再多的不肯多说,许青青摩擦着手腕上的一串碧绿佛珠,眼中流露出的是淡淡的怀念。
无名点点头,沉默不语。
许青青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回想自清蔚山起种种,一件便拨弄一颗佛珠,上次被席策抓去前所观想出的宏图再一次呈现眼前,不同之前画面展开的缓慢,而是一瞬间所有隐藏的图案尽数展开,她迷花了眼,一眨眼好似站在命运之河岸边,看见无数人的命运轨迹,哪里水急哪里水缓哪里浪花大哪里浪花小,她看得一清二楚,有一块水域红如血,她飘过去,被水中一只手腕上印蓝蝶的手拖进水中,挣扎不得。
她睁开眼,身上粘粘糊糊,额发紧紧贴在脸上,青衫被汗打湿,汗津津的,让人不适,煞白的脸,活像一场大病后的人。
无名没有回头,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了,她全身重量全依靠在身后的树上,捏诀掐算的手势都散散的,让人感到也许下一秒她就会化成骨为骨、肉为肉。
许青青不急着去看看无名,反是坐在地上闭目调伤。
无名这时散了手势,顺着树干滑下,呼吸急促的很,她强行从腰上荷包内取出一枚丹丸服下,吞到一半,卡在嗓子眼儿,吭吭两声给吐了出来,伴着的还有一口鲜血,无法,她只能捏在将丹丸手中用法力温温化开,药丸中蕴含的一缕缕灵气从手掌各经脉透入温养。
许青青勉强睁开眼,设了个极简陋的阵法,防不住修道者,可防着些凡人还是有用的。她不怕修道者到来,只怕恢复到关键时候有凡人吵了,反是不妙。
时至申时,日光没那么毒辣,许青青睁开眼不若以往的漆黑瞳孔而是青色竖瞳,泛着冷冷幽光,下身竟化为蛇尾,尾尖一抖,打飞了几块石子,捏诀将所剩不多的法力灌入石子中加固了阵法。做完这一切,她尾一缠上了树,冷冷蛇瞳观看,将整个需城方周百里内全都笼罩在内。
有女子皱着眉,心急的将手中帕子揉了又揉,见着情郎来了快步迎上,露出温柔的笑;有卖油条的小贩和妻子收拾着小摊,打着补丁的衣服掩不住脸上的笑,贫穷而幸福;有乞丐慢慢爬向小巷,却被几个人跟上,等几个男子出来后,小巷内留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
人生百态,莫过如此。
她看见那个最大的客栈前停了一顶轿子,轿子前站着一位男子,丰神俊朗,温和儒雅,王爷站在店门口,小心翼翼的侍奉,男子与他说了几句话,走进店去,男子回头正好是她这个方向,她没来得及细想,男子向她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刺得她眼睛就是一痛,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男子正要进轿。她想想,到底是看向寂空在的屋子,寂空不在,她咬牙,将目光收了回来。
后来,据需城内当日在的人讲述,那一天从申时到夜间,许多人都觉得自己被蛇盯了许久。
月至林梢,无名终于睁开眼,将手中小了一圈的丹丸吃了进去,压在舌下。
许青青从树上滑了下来,道:“我承你这个情,若到时我未亡,便护你一族周全。”
“其实不必的,你用了禁术折了寿,到时你已入轮回,今日你承诺又有何用。”
“你怎么会知道!”许青青并非好相与的人,蛇尾将无名紧紧一缠,略带三分狠厉问道。
无名被缠得一时上不来气,再加之之前为救许青青的反噬伤重未能痊愈,她只得狠狠吸上两口气道:“我为梦蝶王族,注定辅佐,为何不能知晓,何况这事在各族王族中并非密事。”
许青青松了蛇尾,百无聊赖的在地上鞭打,懒懒道:“你放心,我刚刚已对天道起誓。”
无名同为修道者自然明了许青青的意思,一旦对天道发誓,若是做不到便会魂飞魄散,她好似看见当初那个骄傲而别扭的公主,明明关心却嘴硬的骂了她一通,她深呼一口气,吐出压在心间的那股子难受,却不知怎么向下接话。
过了一息,无名还是开了口,她问的不是别的,却是她为此受伤的缘由,她道:“你的三魂七魄之前去了哪儿,我仅是想将你带回便反噬如此严重。”
许青青想到自己所见,握拳以手背向天道:“不可说。”
无名见此何尝不明白,不再追问,她见许青青蛇瞳蛇尾喃喃道:“她说的竟是真的。”
声音很低,许青青却听见了,她问:“谁?”
无名摇头,不打算说,从荷包中取出一串银链,链上有几枚小小木牌,木牌正面各画着一个字,背面是树下或坐或卧的道人,似读《黄庭》,她说:“你若信我一次,便将它戴着。”
许青青接过戴在右腕上,木牌贴着手背,其符上字蜿蜒而下,蛇尾翻腾两下,将临近的一棵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树拦腰打断,蛇瞳变得一片赤红,眼见要入魔,那符微微闪了一下又恢复黯淡无光的样子。她躺在地上,下身恢复了正常,在身上的衣衫因变为蛇尾早已破碎,蛇尾一消失便露出两截白嫩嫩的腿,唯独那双眼睛还是蛇瞳,单看着就有几分吓人带来的凉意。
“回吧。”许青青手一指,树上树叶化为青衫裹在身上,她闭着眼,将蛇瞳的冷冷视线尽数掩着,手一掐唤来云,白色的,夹杂了几抹黑丝,方知是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