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有三个和赵静一起入所的小伙伴,年级差不多还都是女生,经常在一起玩。一个英文好,主要是做涉外业务,客户都是老外;一个主要做诉讼偶尔也做些房地产项目,跑跑法院立个案,去现场看看地产挖的大坑,做尽调,活动半径在BJ城;还有一个是林曦,和赵静一样都是做资本市场的,但偏重于A股;赵静那时候更多的是做境外上市项目。她们把自己归了归类,做涉外业务的那位,和客户都是打电话或者邮件联系,很多客户连面都没见过,天天坐在办公室写邮件、备忘录什么的,几乎不出门,被封为“大家闺秀型律师”;跑法院的那位,被称为“小家碧玉型律师”;林曦是“浪迹天涯型律师”,赵静是“贤妻良母型”的。赵静自己觉得是因为她是四个人中间最早结婚的,所以获此称号。林曦说不是,是因为赵静提供的服务是保姆型的服务。
只要林曦、赵静没有出差或者外出开会,中午的时候她们就会凑到一起吃饭。“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总是会一个劲要求林曦和赵静说她们的出差经历以弥补一下她们足不出户的遗憾。有一次,“大家闺秀”要求林曦和赵静说说她们出差住过的最差酒店。赵静先说了:“有一次我和吴双律师去一个在三线城市的钢铁企业。钢铁企业都在荒郊野外的地方,除了他们自己的招待所,周边没有酒店。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公司负责接待的人把我们带到了招待所。招待所有两栋楼,一个新一点,一个更破一点。由于我们到的太晚,新的楼已经被其他先到的中介机构住满了,就把我们安排到了那个旧楼。公司的人有些歉意的说了句,旧楼条件不太好,委屈你们了。吴律师还赶紧说没事没事的。他带着我们转过两个黑洞洞、脏兮兮的走道,爬上了三楼(你知道,当然是不会有电梯的)。走廊里昏暗的灯光让我怀疑时光是不是二十一世纪。我和吴律师拖着行李箱正打算去找我们各自的房间,服务员在后面喊了一句,等一下,这是你们的脸盆和毛巾。我们回过身来,服务员递给了我们一人一个搪瓷脸盆,白底的,里面印着红色和粉色的牡丹花,还有一条同色系的毛巾和一块香皂。我和吴律师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端着这个脸盆,面面相觑。吴律师来了句:“幸好没给咱们一对红双喜的”。进了屋,发现正对着门就放着一个木制的脸盆架,我把那个搪瓷盆端端正正地放了进去。那一晚上我一直觉得我是进入了某部八十年代的电影场景……”“真有意思!我也想去看看。”小家碧玉无限神往的样子,又转头对着林曦,“林曦,你去过的地方最多,你也赶紧说一说。”林曦不动声色地开口了:“哦,我住过洗浴中心。”“什么?!你出差住洗浴中心?”赵静她们三个齐声提高了嗓门。“是啊,在东北。洗浴中心是企业的第三产业。就把我们、投行的人都安排在那儿住。外面特大的霓虹灯招牌在闪烁,楼道里尽是裹着个浴巾、光着膀子的大佬爷们。我们从洗浴中心走出来去吃饭,路人都盯着我看,因为就我一个女生。”林曦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们这都什么项目啊?难道洗浴中心也要上市?”“呵呵,是三产,上不了市,要剥离的资产。我们就当做了个尽职调查,确定不适合上市。”林曦笑了笑,“我还跟投行的讨论说我们为上市部分服务的,住在这个要剥离的资产里,产生的食宿费用,算不上关联交易来着。”林曦是川妹子,娃娃脸,白皙的皮肤,高挑的个子,一头长发,第一眼看过来以为她是个甜美的乖乖女,但骨子里却喜欢冒险,不拘小节,还特有幽默感和正义感。客户经常会被她甜美柔弱的外表所欺骗。赵静记得有一次和林曦一起做个港口的项目。公司的人带着一大帮中介机构的人去码头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公司负责人对着大家说“明天我们要去一个散货码头参观,那边要走比较多的路,而且很多土路。那个穿高跟鞋的女孩子明天别穿那么高的跟了。”大家的目光跟着说话的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了林曦身上。林曦满不在乎的说:“哦,我就带了这一双鞋。这鞋跟不高,我明天还穿着它去。”林曦不觉得别人这样说她是对她的冒犯,也不觉得是一种关心,她只是满不在乎。林曦去过的地方最多,也是故事最多的人。但是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讲述她的奇特经历。林曦做过一个旅游企业的项目。企业办公地点就在景区,在深山老林里,自然风光绝美,但是显然更适合旅游而不是工作。办公楼只有最靠边上的那间办公室的阳台上有手机信号。所以,中介机构的同志们就得轮流抢占那个唯一有信号的角落…..林曦还提到过她去的一个淡水鱼养殖企业。她说她望着那一个个鱼塘,心里在想这会计师怎么盘点存货、我们怎么确认权属呢?
赵静其实特别喜欢当小律师的时候去做现场尽职调查,比坐在办公室开会、写文件有趣多了。赵静去看过港口、光伏企业、电视机厂、电厂、制药厂、酒厂、金矿、油田、炼油和化工企业、轴承厂、矿山机械厂、污水处理厂……,印象最深刻的是去煤矿。因为,那次赵静下了矿井。那是家大型国有煤矿,一个矿井全部引进的德国先进设备,刚投产,上市公司希望收购这个矿井。于是上市公司的人带着投行的、会计师事务所的、律师事务所的、评估机构的人一行十几个来到了矿井口。这个矿的卖点就是全套先进的德国采掘设备,但是全都装在井下了,在井上什么也看不到的。“那我们就下去看看吧。”不知道是谁提了个头,“对,带我们下去看看吧。在上面什么也看不到。这尽职调查也不完整和充分啊!”大家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的。“告诉你们,下井可是有危险的哦。”投行的一个ED提醒道:“我之前下过井,当然不是这个井了。那次就卡在罐笼里了,不上不下的被卡了半个多小时,吓死人了。罐笼是井下电梯,就像个笼子,人站在中间,四周是铁栏杆。你们要下,你们自己下,我这次可不想再下去了。”赵静和其他的人一样充满了好奇,都觉得机会难得,坚持着要下去看看。
煤矿上的人商量了一下,同意让我们这些人下去,但是要等到4点钟以后,大部分的矿工已经升井、井下进行检修的时候才行。煤矿负责人看着赵静和另外一位女生说:“你们两位女士是不是就不要下去了?井下都是男的。井下还是有危险的。”赵静说“没事。来都来了,就一起下去吧。再说,我们事务所就只来了我一个人,我不下去我们就没有代表来做这个尽职调查了。”那个女生也连忙附和。煤矿负责人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带着大家去井口边的更衣室。赵静她们两个女生也跟在了后面。
“你们两个女的等一下。矿上没有女更衣室的。等他们男的换完了,你们再进去。待会我给你们看着门,你们快一点。”煤矿负责人回头冲她们两个嚷道。赵静和那个女生找到了最小号的衣服换上了,靴子最小的是38码的。衣服在身上晃荡、靴子在脚下逛荡,头上带着安全帽,顶着矿灯,腰上扎上了腰带,还被背着黄色的方方的盒子,矿山的人告诉是矿灯的蓄电池。两个女生这幅打扮走出更衣室,顿时引发了那群早已穿戴好的男士们的哄笑。矿上的人交代了一些井下的安全注意事项,又演示了如何使用矿灯和电池。于是,就带着这样一拨人走进了井下电梯——罐笼。罐笼缓缓下降并开始慢慢加速,在加速过程中赵静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的耳朵里的嗡嗡声和铁锁链的摩擦声,赵静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直视着前方。“觉得耳朵不舒服就张开嘴巴。”陪同的老矿工看出了大家的紧张,“这个井深,有1000米呢”。咣当一声并伴随着颠簸,到底了。罐笼的铁栅栏门打开了,大家陆续走了出来。巷道里灯火通明,很宽敞,难以想象这是在1000米的地下。“走过这个巷道,就进入掘进工作面了。你们互相照应点,别跟丢了。”在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赵静她们来到了掘进工作面,这里的温度比巷道里要热的多。井壁打满了钢制支撑,老矿工告诉大家,这样做是了防止矿井塌方;那旁边洞里发出的呜呜的声音,是风机传来的,风机扇出风,是为了疏通矿井的瓦斯,改善矿进里的空气。还有传输皮带、综掘机、喷浆机…..老矿工说这些都是德国进口的。并没有多少矿工在井下。零星地碰到了几个,都好奇地盯着赵静她们看。“这个矿井设备是最新的,本来需要的人工就少。而且现在是检修时间,没有多少人在采煤。专门挑这个时间带你们下来的。”老矿工介绍着,“这个煤矿储量很大,而且煤质很好,杂质含量少,煤层含量厚。那些德国设备派得上用场。”
井下很高很宽,有点像城市里的很多被改造为地下商城的人防工程,完全感觉不到在地下1000米的深处,只是路面上的煤渣和一些渗水提醒着大家这里不宜久留。煤矿的负责人显然也不想让赵静她们久留。很快就把他们带回了地面。
交还了矿灯等安全设备,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大家又在井口边的一个平房办公室里听了听矿上的人介绍了这个井的勘探、开采等情况,然后就挤上一辆中巴车离开了。车子刚开出一小短路就听到身后有鞭炮的声音。大家都很疑惑,这会儿放什么鞭炮?陪同她们来的人忍不住告诉了她们:“矿上一般是不让女人下井的。一个是井下都是男的,有时候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干活,不是很文明;再有,矿上的人都很迷信,觉得女人下了井会不吉利。”“所以他们现在放鞭炮要消除我们带来的晦气!”赵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些迷信思想。”“赵律师啊,也不能全怪他们。矿工很辛苦,而且以前下井很危险,随时都可能塌方、瓦斯爆炸什么的,每天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上来。好多人每天下井之前先上一柱香求老天保佑平安升井。矿工有点迷信思想也是难免的……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这口井地质条件好,都是按照国家安全生产要求规划投产的,设备都是进口的,安全着呢。人家德国每百万吨煤的死亡率是0.04,采煤根本不是个危险的工作。我们引进德国这些设备的时候,之前来了很多德国工程师考察,整个井的生产、安全设计都符合人家要求后,人家才同意帮我们安装这些设备的。我们这口井也应该可以接近这个死亡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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