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姜涛的办公室，赵静看到李晓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估计是来了一会了，看见赵静在姜涛屋里就没进去打扰。“找我啊？什么事进来说吧。”“赵律师，JS那个项目的事，有个情况得跟您汇报一下。他们又换会计师了，把金石换成大同了。”“啊？又换了！这都第三个了吧。这次为什么换？”“听说金石现在也不同意按照那个完工百分比法核算公司的业绩，出不了审计报告。公司就怒了。”李晓回答道。“这个项目最早的会计师是SH的一家所，排名还可以，也做过不少A股IPO项目。公司说以前和这家所有过业务往来，所以还想用他们。SH所派了七八个人在公司驻场了好几个月，天天和公司扯这个完工百分比法的会计核算问题，还拉着咱们一起开了好几次会。这问题太专业，咱们也提不出什么意见，主要还是听会计师的。听起来主要是会计师和公司CFO的意见不太一致，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样子。那一段你还没有介入这个项目，是SH办公室的律师在盯着。”赵静停顿了一下，李晓应到:“对，前面这一段我不清楚。我介入的时候，会计师已经是金石了。”“嗯，SH那个会计师事务所的现场负责人和公司CFO天天吵，公司也不按照会计师的要求做，会计师受不了了，就撤了。项目就停在那儿了。我当时想着等等看看公司换个什么会计师进来再说。如果公司找了个太不靠谱的、太小的所，说明这项目财务风险很大，咱们也得撤。过了俩三个月，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项目重新启动，让我派人去现场。才告诉我公司另请了金石做审计。我一听换成了金石还挺高兴，想公司能用得起而且愿意用金石这样的国际所说明公司对自己的会计处理有信心，由金石把关，财务上应该风险可控。所以我才派你去跟进这个项目的，觉得应该还是有戏的。哪知道这又不行了。”“嗯，我上个月不是去公司现场驻场了一个星期嘛，金石的人也在。跟他们下面的人聊天，他们就说工程公司的这个会计处理问题特别敏感，直接影响公司利润，证监会对这一块也查的特别严。”“嗯，我得找公司和金石的人问问到底什么原因又换会计师。我还会问问券商，他们应该也关注这个会计问题的。你也私下问问金石的小朋友。别有什么过不去的财务问题，把我们都坑了。”“嗯，明白。我侧面打听打听。”“这项目下次什么时候开会啊？告诉我一声，我得亲自去一趟，会一会新会计师——大同的人。看看靠不靠谱。这个项目的会计师换得太多，从SH的那家换成金石还好说，觉得金石名气更大、更有声望些。这次把金石换掉，可真让人不放心。外边的人听了直觉就是这公司财务估计有问题，金石出不了报告，所以才换人。”“现场协调会初步定在下周。公司也是说大同新入场，要券商、评估、律师什么的一起再把方案和时间表讨论确定一下。我跟公司确定了时间之后告诉您吧。”赵静知道李晓是个用心、谨慎的人，不会乱来，但还是多说了几句：“你知道IPO项目出事的都出在财务上，财务不真实是最大的问题。咱们做证券业务都得有点基本的会计知识。具体会计处理不明白没关系，但得能搞清楚基本逻辑，对事情有个合不合逻辑的判断。剩下的就只能依赖会计师和投行了。你们在现场的时候，多和会计师和投行的小伙伴们聊聊，这样对项目有个全面的了解，不能说咱们是律师就只关心纯法律问题，其他的事情都不管。项目要是出了事情，哪个中介机构能免责啊？”“赵律师，我明白。我会及时跟您汇报的。”李晓赶紧说。“嗯，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值得怀疑的地方随时告诉我。如果项目真的有问题、不靠谱，咱们就撤，顶多咱律师费不要了，也不能把咱们搭上。项目多一个少一个的没什么大不了，最悲惨的是做项目把自己做进去，总共也没收多少律师费，多不值！”赵静对这个项目真的不放心了，继续叮嘱着，“投行没换吧？还是有财证券？还是张总负责这个项目吧？”“投行没换。还是有财证券的张总在负责。您有他电话吗？”“我有。我先跟他聊聊吧。”“好的，赵律师，我先出去了。”赵静点了点头，看着李晓走出了办公室。
“张总，您好！我是宁汉律师事务所的赵静。您现在方便说几句吗？”赵静拨通了有财证券公司张总的电话。“赵律师，什么事情，您说！”对方很客气。“是关于咱们合作的那个JS项目的事情。我手下律师告诉我公司又换会计师了，说金石不干了。这项目总换会计师弄得我有点担心了。会计专业问题我们又不懂，所以只好跟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了。”“是啊，我们也跟公司说别换了，换来换去的影响不好。但公司的CFO对金石意见特大，认为金石的会计处理不合适，坚持要换掉金石。”“这个大通会计所是公司自己找的，还是你们帮着找的？”“公司CFO自己找的。”“还是那个完工百分比法的问题，是吧？那到底是谁的意见对呢，是CFO还是金石？”“没法说谁对谁错。工程公司的会计处理就是个头疼的事情。不论按哪个方法处理都得有合同、会计凭证等材料支持。我们公司的会计专家们也在研究呢。”“张总啊，您看这么专业的会计问题我们做律师的，就真的弄不明白了。全得靠您那边了。您那边对这个项目要是有什么结论要告诉我们一声啊。我得和你们保持共进退。要是你们也撤了，我们肯定不敢接着做这个项目了。”“赵律师，你放心。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不会把你坑了的。情况应该不会变成那么糟。等等我们内部的意见吧。”“好，多谢张总了！保持联系。”赵静放下了电话，听起来有财证券的张总还是有点信心的，这多少让赵静舒了口气。赵静又拿起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公司的CFO的。这么多年做项目的经验告诉赵静，只有从各方面收集不同的、更多的信息，自己才可能有正确的判断。
资本市场IPO造假、欺诈上市等被处罚的或者即使没被处罚但市场上有负面传言的项目有不少，赵静她们所还没有摊上过。一旦摊上对事务所和个人的业务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而且还可能有个人的行政甚至刑事责任。赵静和同事们经常谈论的一个话题就是“咱们怎么这么幸运没踩上雷呢？”她们习惯把这些项目称为“地雷”，埋在地下看不见，不知哪天被引爆了，杀伤力极大，至少炸断腿的。运气好是肯定的！俗话说人点背的时候好，喝凉水都塞牙。公布的那些被处罚的案例，赵静她们都一一研究过。赵静扪心自问，有些项目换成自己，也发现不了，会出同样的问题，属于防不胜防的，只能说老天保佑没让那个项目找到自己。除了运气之外，还有什么呢？“我们长得帅啊！”这是高磊的答案，“你看咱们都长得一脸正气的，要作假的一见咱们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转头就走了，哪会请咱们做律师啊！”“哎呦呦，有这么自恋的人呢！”赵静打趣高磊。高磊，BJ人，大院里长大的，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有着BJ人特有的幽默和行事风格。本科是学理工的，后来才学的法律。由于这个理工背景，他经常做一些高科技TMT行业的项目，比一般纯文科毕业的律师对项目有更好、更快的理解。能够使用和创业者相同的语言沟通这一点太重要了，也是他拿项目的特殊优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靠谱的客户咱们见两次就能有感觉。人家客户也不傻，一看咱就不是一路人。咱觉得人家不靠谱，人家肯定也觉得咱们不上道。”高磊继续着他的理论，“律师和客户就是相互看对眼了才行。”“这绝对是真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是娶媳妇的事情，但对于客户选律师或者律师选客户，同样适用。”周虹筠附和道。“是啊，律师和客户的气场合不合很重要。另外，我觉得也是咱们一贯小心谨慎，都属于胆特小的。反正我胆小。”赵静自嘲地说道：“有一次做一个中部地区的IPO项目，券商和会计师都是省内的，没做过几个项目。听着心里就打鼓。但是别人介绍的，不去看看不好意思。公司在一个小县城里，飞机也飞不到。下了火车还坐了2小时汽车才到。上午公司和中介机构一起开会，介绍了介绍公司情况，讨论了一下方案和项目难点。下午我再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比上午多了好多人参会。公司介绍说当地工商局的、税务局的、土地和房产局的、县委的人全来了，要现场办公帮公司解决上市中的问题。那么大范围的会上直接就说为解决公司历史沿革的不合规问题，工商局会配合修改公司的工商底档！把我给惊到了！那个脑子注水的券商还弄了个会议纪要，生怕会上谈了的事情不落实，要参会的人一一签字。”“这券商多么认真负责啊！到时候这份会议纪要还得放进工作底稿了呢！”高磊插嘴。“别调侃我了！我一看这都什么人呢。找了个借口从会场溜走了。谁给他签这个字！我第二天就赶紧逃走了！”赵静现在说起来都还心有余悸。“那项目后来怎么样了？上市了吗？”“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敢做。”赵静吐了吐舌头。“还是胆小点好啊！小心驶得万年船！”周虹筠接过话题，“我觉得还有一条就是得看公司选的其他中介都是些什么层次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项目，会计师和券商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确实得特别小心。大牌一点的会计师和券商，内控会好一些，而且帮企业作假的动力也没那么强，不缺项目啊，多少也得顾及自己的声誉。就怕太小的机构做一锤子买卖，傻胆大，给企业出一堆坏主意，把自己害了不说，还会把咱们拖下水。他们弄那些财务上的猫腻，要是诚心瞒着咱们，咱们也查不出来啊。所以，选择合作伙伴也特别重要。中介机构得抱团取暖才能活下来！”
“周律师说的绝对是真理。我们得找“神一样的队友”而不是“猪一样的队友”！”高磊总结到。“你们慢慢吃，我得先走了。两点在西边有个会。公司说了迟到一次扣两万律师费。靠，总共也没多少钱让他扣的！”“那早到有奖励吗？”“奖励个鬼！公司门槛精着呢。这年头都是公司算计律师！”高磊骂骂咧咧地走了。高磊、赵静、林曦、周虹筠、曹云志他们几个经常一起吃午饭，号称“饭团”。中午招呼一下，谁在就一起吃饭，聊工作也聊八卦，是他们的信息交换和放松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