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是个综合性的事务所，号称为客户提供“一站式法律服务”，企业重组、私募融资、境内外上市、反垄断、国际贸易、仲裁、诉讼、税务、劳动、商业贿赂等一切和商业有关的法律事务都做，但这些和普通老百姓没啥关系。法治进行时、社会与法、律师说法等等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电视、电台节目都寻不见她们事务所的踪影。
赵静大学一毕业就进了这家律师事务所，至今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从律师助理慢慢做上来成了合伙人。事务所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业务领域不断扩宽，人越来越多，全国各地也都开了分所。不过赵静主要做的还是资本市场和并购相关的业务。
赵静从小就伶牙俐齿，和她妈顶起嘴来一套一套的。经常是她事情没做好，她妈批评她，可说着说着却变成她有理、她妈批评她倒是批评错了。把她妈噎得一愣一愣的，着急地只想打她。她妈的手刚举起来，她那边就说了“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她妈拿她没辙，就给她起了两个绰号，好听的叫“常有理”，难听的那个就是“癞皮狗”。赵静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全家人一致建议她去读法律，以后当个“讼师”，也不枉和她妈打了十多年的嘴仗。
赵静如愿地学了法律专业，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当了律师。兴许是赵静的辩才有了更好的发挥场所，当了律师的赵静假期回来，倒不再和她妈顶嘴了。赵妈妈挺为这个女儿骄傲，常说“这丫头跟我吵架倒吵出息了。”因为女儿当律师的缘故，赵妈妈爱上了电视里的法律节目，是法治进行时、现场说法、法与社会等栏目的忠实观众，法律知识学习了不少，法治意识空前提高。街坊邻居也都挺稀罕赵静在BJ做律师的，常常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就托赵妈妈问问律师的意见。
邻居们问的多半是结婚、离婚、房产证写谁的名字、老人去世财产怎么分配、买了假冒伪劣产品怎么办之类的问题。开始的时候，赵妈妈经常打电话帮着邻居们咨询赵静。很多时候赵静都说自己只知道大原则，特别具体的就不知道了。赵妈妈觉得这样没法和邻居们交代，生气地说：“你这法律怎么学的啊？怎么什么都不清楚！”赵敏这次倒没和她妈吵，耐心地给她妈解释：“老妈，法律非常庞杂，有民法、刑法、商法、经济法、诉讼法等等分类，没可能都记住的。我学的、现在做的也是商法，主要是处理公司之间的交易的。您问的都是民事方面的法律问题，我真的不熟悉。我要是随便对付，人家当真了，这法律意见要是错的不是更对不起人家吗？”“谁搞得清楚你们这些分类啊。人家觉得你这个律师没什么用！”她妈嘟囔着。“老妈，您看，我在学校学的婚姻法早就改了，也没做过这方面的业务，自己又没离过婚，所以有关婚姻法的知识实在匮乏，我还不如您知道的多呢！干脆您下次帮人家分析分析，需要的话我再给他们介绍个专业的律师咨询，行不？”后来再有人托赵妈妈去咨询赵静法律问题的时候，赵妈妈就直接告诉别人：“我女儿做的那些事都没用！帮不上忙。您说说什么情况，或许我还多知道些……”
大概是因为有这个做律师的女儿，赵妈妈很时髦地看了不少中外律政剧。《波士顿法律》、《傲骨贤妻》、《金装律师》、《离婚律师》里面律师的生活都好让人羡慕。男律师风度翩翩，女律师风姿卓绝，在法庭上慷慨陈词、舌战群雄，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气势如虹，在办公室主宰一切的……听说有部讲律师的电视剧就是在赵静她们所办公室拍的。赵妈妈兴奋地拿起电话打给女儿求证。“是在我们办公室拍的。我们腾出了两个办公室给他们拍戏用。最后鸣谢单位哪儿不是有我们所吗？”赵敏轻描淡写地说道。“嗯，我就是看到了那个鸣谢单位，才猜是在你们那儿拍的。那有你们的人参加演出吗？”赵妈妈很是兴奋地问道。“没有，我们哪有这功夫。”“群众演员也没有？”赵妈妈不死心地追问。“应该没有吧。我们根本都顾不上看他们拍戏。”
趁着女儿回家过年，赵妈妈赶紧跟她八卦在她们办公室拍的那部律政电视剧。赵妈妈这么多年还真没去过女儿办公室，也没见过工作中的女儿。“跟我说说你们的工作和生活吧？是不是就像电视剧里的那样啊？我知道电视剧会夸张些，但应该是来自现实超越现实吧……”赵妈妈很急迫也很谦虚地问女儿。赵静那天心情还不错，耐着性子跟她老妈说：“老妈，电视剧肯定是超越现实的。至少那不是我的真实生活。律师业务分成两大类：诉讼业务和非诉业务。我是做非诉业务的，简单的说就是做交易的律师，我为一个个项目、交易提供法律服务，而不是打官司做案子。诉讼业务好理解些，主要就是打官司，上法院，当然还有去仲裁和参与其他方式的争议解决。仲裁什么的和日常生活关系不大，您就简单理解成打官司吧。”赵妈妈一边点着头一边依然疑惑地问：“你去法院吗？”“老妈，不瞒您说，我就去过一次法院，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去旁听一个审判。当了律师以后，一次法院都没去过。”“我们一般人都觉得律师就是打官司的，不上法院、不打官司要律师干嘛？你那项目怎么做呢？”“老妈，我们做的事情确实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我做一些上市、发债还有收购项目，都几千万几个亿的，这么大的交易，买卖双方都担心法律上有问题以后吃亏，所以要请律师，让我们提供咨询意见，防范法律风险。”“你不上法院不打官司，每天为什么还那么忙啊？”“我们经常要参加谈判，还要写意向书、备忘录、合同、协议、法律意见书、律师工作报告、尽职调查报告等等一大堆文件。……您想象一下，一个收购项目，双方谈判谈完了，得有人把谈判的内容用文字记录下来啊，这就是我们的活了。白天谈判，晚上改文件。其他的人吃饭睡觉去了，我们就得连夜把收购合同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文件改出来，第二天才能接着谈啊。”赵静拍了拍老妈的胳膊，“老妈，律师就是个辛苦活。哪有您看的电视剧里的律师潇洒啊，每天谈情说爱，钱就滚滚而来啦？”“是啊，我和你爸都觉得你太辛苦了。这次回来又瘦了。不能老熬夜，太伤身体了。”赵妈妈心疼地看着女儿。“你刚才说的那个仲裁，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赵妈妈就是按捺不住好奇。
“仲裁和诉讼一样也是一种争议解决方式。比如合同有纠纷了，不一定非得去法院，双方同意的话，可以去仲裁机构去仲裁。仲裁机构不是公检法系统的，是个非官方机构，由法律、金融和其他专业人员作为仲裁员，对争议进行裁决。仲裁员的作用就和法官有点像。”“非官方机构判了管用吗？”赵妈妈一脸疑惑。“仲裁庭形成的不是判决，是裁决，也管用。算了，这个太复杂，您弄不明白。而且一般人也都用不上，只有商业上的纠纷才采用，除了劳动仲裁哈。”“哎呀，我们是跟不上时代了，搞不明白了。那你接着说说你们和人家打官司的律师有啥不一样？”
“我们自己内部常开玩笑说，非诉业务的律师是食草动物，诉讼律师是食肉动物。我们每天有写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一个项目往往要上四五个人，还天天加班。做诉讼的没那么多文件要写，写写起诉书、答辩状什么就行的，不用一天到晚的写各种备忘录、出各种法律意见书或者帮客户起草合同、协议、意向书、章程、规则、计划、方案、报告书…..名目繁多的各种法律文件。所以他们合伙人不需要那么多助手，一个案子一个合伙人带一个助手就够了。弄一大堆人客户还觉得不踏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多会要开，跟客户商量商量战略战术，然后去开庭，不怎么加班；而我们非诉这块了，收律师费基本上都是按照工作量，告诉客户我们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多少人、花了多少时间、完成了多少工作，在这个基础上谈费用，和项目的标的金额关系不是很大。有时候一个标的几百万的小项目可能结构很复杂，律师花的时间比处理一个标的金额几十亿的项目还多，所以我们要求的律师费也不比大项目少。再有，项目是否成功跟我们的律师费关系也不太大。很多时候，项目没做成是商业谈判或者市场变化的结果，和法律和律师工作没多少关系，而且那个时候律师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不论项目成不成，我这个时间都花出去了，当然还得收律师费了。不过项目做成的时候，律师费好谈，项目没做成，还要客户付同样的律师费就比较困难了，一般都得打折，也得照顾一下客户的心情。”
赵静顿了顿，接着说：“人家诉讼律师可不是这样收费的。他们那个收费模式叫“风险代理”。这个跟您看美剧里的有些像，就是案件胜诉了或者帮客户降低了损失或者获得了赔偿，按照诉讼的标的金额收取一定比例的钱作为律师费。”“啥是诉讼标的？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标的金额？”赵妈妈忍不住问道。“哦，这是法律术语。比如一个合同，对方毁约了没履行合同，你打官司，要对方赔你1000万，这个1000万就是诉讼标的。在我们做的项目中，如果是帮客户谈一个合资项目，合资项目总投资1个亿，那这个项目的标的金额就是1个亿。”“嗯，这个标的一词估计一般人读音都读不对，也就你们这个行当的人用。这个就跟我们工程项目中去投标，中标金额是多少差不多。”赵妈妈若有所思的回应。“差不多。所以如果是个标的上亿的案子，案子赢了，按照百分之几的比例收律师费，一个案子就能收好几百万呢。当然，案子输了，他们也就只能收个前期最基本的实际支出什么的。按他们的话，就叫白干了。”“那他们这个有风险，谁能保证案子都赢了？”“所以才叫风险代理啊！所以那些诉讼律师才说他们是打猎的，每天去森林里、大草原去转悠，有时候逮着只兔子，有时候打只鹿，运气好的时候碰巧捕到头野猪，够吃一个月；可是运气不好的时候，好多天连只兔子都逮不着，只能饿着了。非诉律师呢，就是在家采野果子和种地的。播种、浇水、施肥、除草，再爬个树什么的，每天劳作很长时间、挺辛苦的，也就收获点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没肉，营养不良，但是天天能吃上饭，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的。”“你们诉讼部律师挺逗的嘛！这个比喻很有意思。”赵妈妈听得乐起来。“这个比喻是挺贴切。您看，我们所做诉讼的男的多一些，非诉业务差不多都是女的。也是这个工作性质决定了的。不过最近两年情况也有变化，做诉讼的女律师也越来越多了。”赵敏跟老妈倒是聊得起劲了，“老妈，你猜为什么啊？”赵妈妈摇摇头。“因为现在干法律的就是女生多，女法官也越来越多，所以做诉讼的女律师也多起来了。很多时候女律师和女法官沟通起来更顺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