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来客栈,位于雨安城的城东。同普通的客栈一样,上层住宿,下层吃饭。在雨安城的五座客栈中,有客来客栈的规模仅仅只能排到第三位,远不如城北的仙人居和城南的缘客楼,但是有客来客栈因为其合理的价格,优势的地理位置,生意一直是五家客栈中最好的。
此时,虽然离饭点还有一个多时辰,但是已经有了不少的食客。琴湘将我们安排在靠东的一张桌子后,便跑去忙别的事情了。
师妹简单地点了几个小菜,让小二躺了一壶青酒。青酒又名“竹青”,是长镜河南岸的常见酒,喝起来的时候有一丝竹叶的清香,入口甘冽,实乃酒中佳品。
不过这满脸假胡子吃起东西起来就不方便了,一不注意就沾到胡子上面了,很是不舒服。这时候,我真心觉得那些个胡子养得老长的老头真是厉害,看他们吃饭的时候一边抚着胡子,一边谈笑风生,竟然一点也不会弄脏自己的胡子。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老头都有胡子,比如我那个不靠谱的师父。
相比较师弟,我还是很舒服的。因为现在雨安城里,各处都有可能有白袍他们的眼线,所以他吃东西的时候只能掀起面具,吃下食物,再扣上面具,如此不断循环。
在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开心的大概就是墨老头了。他此刻一身华服,脸上贴着一张略显福态的人脸面具,咋看都觉得像一个富贵的商人。而我们这三个,一个丑面老婆婆,一个独眼大胡子,一个面具黑衣客,任谁一看都觉得像是人家富商请的保镖。
“墨老头,你这一身打扮,还真有点大户人家的老爷的感觉。”我一边喝着青酒一边打趣儿道。
“哈哈。”墨老头笑了笑,“相比较之下,老夫还是愿意做回那个邋遢的马夫,这一身衣服,好看是好看,穿起来也不觉得多么舒服。”
“给你好看的衣服就不错了,你看我,头戴个面具,吃个饭都要累死。”师弟抱怨了一句。
“那不还得怨你自己,好端端地偏要把你师姐给你的独眼套装让给我。”
“唉,早知道我就打扮成独眼大胡子了,这面具帅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的。”
这时候,坐在我对面的师妹向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门外。由于我是屁股对着门,不得不扭头去看。这一看,我差点没吓得跪下桌子。正所谓冤家路窄,进来的人正是昨夜追杀我们白袍和黑袍。
我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这里,是带人过来砸场子的。可谁知,他两人的手下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没有丝毫踏进酒馆的意思。
这酒馆里的客人,大多数是本地的老实人,那里见过这么诡异的一群人,都吓得不敢出声,自顾自地埋头吃饭。一开始我觉得师弟戴的面具已经够奇怪的了,可是和白袍那群家伙的面具比起来,真是丑陋有余,吓人不足。
那两人坐在了靠门的一张桌子上,白袍抬了抬手:“小二,来几个招牌小菜,再上两壶青酒。”
店里的小二那里伺候过这样的客人,纷纷吓得不敢过去。这二人坐在那里,犹如索命的黑白无常,我要是店里的小二,我也不敢过去。就在这尴尬的一刻,琴湘跑了过去,替他们二人擦了桌子,还上了茶水。那两人似乎不在意这些,专心等着小二上菜。白袍不时地用手敲敲桌子,我有意看了看他的手,果然缠着绷带,看来他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白袍也算捡回了一条命。
黑袍倒是显得比白袍又耐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昨夜救白袍用的油纸伞就靠在桌子边,看着也就是一把普通的伞,是怎么挡下那么猛烈的爆炸。
师弟把头靠过来,低声道:“那不寻常的伞,和唐门的铁伞有些相似,不过看就算是铁伞也挡不住那种爆炸。”
“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宝物吧。”我低声道。
店里的客人见这两怪人也没闹出什么事,便放心大胆地说起了话,一时间,店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还好墨叔让我们易容,要不然现在就麻烦了。”
师妹长舒了一口气,我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来。吃了几口菜,发现吃不下了,便扭头去看白袍他们。
白袍他们的菜刚刚上来,点了店里的招牌菜酱鸭胗,红烧了一条鲤鱼,另外炒了两碟小菜。白袍给黑袍烫了烫酒杯,替他满上了一杯青酒,看来这黑袍的地位确实要比白袍高一点,也不怪白袍叫他一声“大哥”。
黑袍端起了酒杯,慢慢地送到嘴边。此刻他遇到了和师弟一样的麻烦,就是脸上带着面具,不摘下来根本吃不起来。他也只能像师弟一样,揭开面具,喝掉,又扣上。
反复几遍过后,我大概看清了黑袍眼睛以下的半张脸,不过那半张脸,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男人的脸,皮肤白皙光滑,唇点粉色胭脂,线条柔美,典型的美人脸。不过我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也不好判断他的雌雄。因为有了师父那样的妖孽,男人别女人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两人就这么闷头吃着饭,也不搭话,就像互不认识的人一样,只是偶尔白袍会给黑袍将喝空的酒杯满上。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两人放下了一个大银锭,走出了客栈。
那两人前脚走,墨老头就跟着站了起来,难不成他想去跟踪他们。
我赶忙拉住他的衣服:“你要干什么去?”
“跟过去看看。”
“你不要命了?被发现就完了。”师弟道。
莫老头笑了笑,拉开了我的手:“你去问问你的师妹,我江湖的外号叫什么,有我跟踪,绝对不会被发现。”
我看了一眼师妹,师妹微微一笑:“师哥,我们上楼去吧,这件事交给墨叔吧,他没事的。”
既然师妹都说没事了,那我就不好管他了,只求他自己注意些,那黑袍的实力高深莫测,被发现了估计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该死的胡子给摘掉了。没了胡子和眼罩,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一圈。坐在桌子边,我猛然想起了先前做的那个可怕的梦,一想那没有眼睛的女鬼,就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那两口黑铁镶边的木头箱子就这么孤零零地摆在墙角,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鬼东西,盯着它们看久了,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难道真的如那些老镖师所言,阴阳镖是押运的是鬼的东西,难不成我梦到的女鬼就是这两箱物件的主人,昨天是来查货的?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口箱子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就是,这黑白袍到底是什么来路,似乎对我们的计划很是了解。按理说云老爹对这趟镖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所用之人,包括墨老头,客栈的老板老夏,无不是自己的心腹,江湖上的人应该不会得知这件事情。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外人,只有旋风堂的秋堂主了,当然,琴湘小姑娘也有可能知晓,不过我们是在被黑白袍追杀过后才来到的雨安城,她不太会和黑白袍一伙。这样一推理,我觉得秋堂主的嫌疑很大。
这个女人可能故意安排了一场自己人互相残杀的闹剧,然后骗我们出城,在我们赶路赶得人困马疲的时候,带着几百骑人马追杀我们。她不在城里动手,可能是怕伤了无辜的百姓。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和谷雨城的端木城主很熟,无缘无故伤到人家的子民,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就决定将我们在城外杀掉。如果这样一推理,这个所谓的端木城主极有可能是黑白袍的主人,以他的实力,几百人的马队还不是小菜一碟。方才我在吃饭的时候,注意到了黑袍的脸,那家伙确实不像个男人,如果是女人,是不是秋雪雁呢?
于是我去了师妹的房间,她也将自己脸上的妆给卸掉了,露出了自己的原本好看的脸。
“师哥,你来了。”师妹替我到了一杯茶,为我搬了一张椅子。
我喝了口茶,润利润发干的嗓子,将我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妹。师妹静静地听我说完,皱了皱秀眉.
“师哥,你这样说有些道理,可是我觉得秋堂主应该不是黑袍。”
“此话怎讲?”
“秋堂主是在自己的人死后才由老墨叫来的,而师弟和老墨早在之前就被人故意引到了城外,为此还遭到了一群面具人的袭击,难不成秋堂主在来之前就知道了我们押镖这件事?”
“有可能?你想想,端木城主那么大势力,在你爹的身边安插几个心腹,你爹大概也不会发觉吧。”
“那这样一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师妹的话虽不错,可是现在,我反而觉得这里最安全,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黑白袍对我们一点怀疑也没有。
我抿了一口茶,问道:“师妹,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阴阳镖历来都被视为不详之物,就算走漏风声,也应该不会有人来抢。”
“难道是为了杀我们?可是我们三个好歹是修仙门派的弟子啊,江湖中人都知道修仙门派的厉害,想杀我们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师妹摇了摇头:“师哥,这件事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有多少人和事卷入其中,都是我们难以预料的。”
“唉,确实,这才刚走了两天的镖,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昨天要不是你御剑上天,唉,后果不敢想象啊。”
说到底,我真是很羡慕师妹会御剑,至少打不过的时候还可以御剑跑,总之,是绝对吃不了亏。但是,我的那个狗屁师父偏偏不教我和师弟,昨天要是我们都会御剑,在面对黑白袍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想什么呢?”师妹轻声问。
我愣了愣,微微一笑:“没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难不成又要晚上走?”
“等墨叔的消息,现在城里估计到处都是黑白袍的人,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住上几日。”
“哦。”这样也好,不用连夜赶路,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在师妹房里聊了会儿天,我便打算回到自己的房中,感觉浑身的筋脉有些发酸,大概是身上的伤又复发了,好在问题不大,再休整个几天,大概就痊愈了。
刚推开房门,我便瞅见木头箱子那里蹲着个人,该不会又撞见鬼了吧,上次是在梦里,这回竟然大白天就来了。我偷偷摸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师弟。
“喂,你小子蹲在这里搞什么啊?”
师弟回头看了看我,指着箱子道:“师哥,你过来看看,这里有东西。”
我好奇地蹲下身子,向师弟手指着的地方看去,竟然看到了好几道深深的爪痕。这些爪痕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用手抓的,我想起了先前做的梦,那个女鬼好像用手在箱子上面抓过,可是那只是梦啊。
“小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抓的?”
师弟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感觉像是人抓的。”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事到如此,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向他隐瞒的了,于是将我做的那个梦告诉了他。
师弟听后,皱了皱眉,对我说:“师哥,你还记得我们去昆仑求剑的那晚吗?”
“记得。”我点点头,“怎么了?”
“还记得师父布的那个迷阵吗?”
“当然,困了我们好久。”我继续点头,不知道师弟想要说些什么。
“这就对了。”师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做的那个可能不是梦,而是一种类似的师父迷阵的幻觉。”
“难道真的有女鬼?”
“是不是鬼我不敢肯定,但是,今天上午一定有人来过你的房间。”说着,师弟走到了窗台,用手在上面摸了一把后,把手递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他手上黑黑的泥土,我问道:“怎么了?窗台有点脏。”最后一个字刚吐出口,我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师弟笑了笑:“那人从窗口跑了,脚下的泥巴却留了下来。只是我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也在打这两口箱子的注意。”
“或许吧,只是她为什么不杀我?我在她的幻境里,她想要杀我,太简单了。”
“大概是觉得你比较帅吧,没舍得下手。也有可能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你。”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过来挠挠箱子,顺道吓我玩玩,有这么无聊吗?”
“不知道,总之这个人很危险。”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叹了口气。
“怎么,你怕了?”师弟看了看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怕?当然怕啊。你回去吧,我休息会儿,今晚说不定还要赶路。”
师弟出去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现在脑子很混乱,诡异的阴阳镖,来路不明的黑白袍,难分敌我的秋雪雁,神秘的端木城主,会使用幻术的女人。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眼皮不争气地垂了下来。
等到睁眼时,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坐在了我的床边,我一惊,该不会是那个会使用幻术的女人吧。
“陆凡哥,你醒了。”女子回头朝我笑了笑,正是老夏的养女琴湘。
我坐了起来,笑道:“是你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给你送饭喽,没想到你这么能睡,夕姐姐和林洛哥叫了你几次都没有叫醒你。”
“师妹他们来叫过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真是睡糊涂了?
“可不,在走廊上都能听见你打呼噜的声音。”
我尴尬地笑笑:“他们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已经过了饭点有一个多时辰了。”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感觉肚子不饿,继续问道:“他们人呢?有没有出去?”
“林洛哥说他的机关坏掉了,正在房间里面修,夕姐姐在练功,我也不好打扰,想来想去,只有陆凡哥最闲了,于是我就过来找你玩了。”
“好吧,你哥我确实比较闲。那个,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今天店里比较忙,一直没有时间吃。”
“那么陪我一起吃吧。”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个饭不还是你送来的吗?”
琴湘笑嘻嘻地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然后帮我将碗筷给摆好了。
吃过饭后,我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道:“琴湘,你是不是懂一点医理?”
“嗯,以前和一位郎中学过。”
我点点头:“你会针灸吗?”
“会一点,怎么了?”
我指了指脑子:“头疼,想让你给我扎几针,可以吗?”
“哦,可以啊,我收拾干净后就去房间里取银针,不过扎疼了可别怪我啊。”
“没事没事,那么待会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