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当今天子离营之后,刘琨正独坐帐中苦思破敌之策,忽然,一声震耳发聩的嘶鸣打乱了他纷乱的思绪。随着这声无比熟悉的长嘶入耳,刘琨大喜过望,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抢出帐外。
此时此刻,灯火通明的大寨门前,正有一骨瘦如柴的乡下老汉跨坐在骏马背上与众军理论。
“此马乃是俺自山野林间觅得,尔等说它是安北将军坐骑可有凭证”?
眼见众军一时语塞,那乡下老汉嘴角一撇,愤愤说道“尔等若是见物心喜,大可谋财害命杀了老夫,否则谁也休想赖走俺的小花”。
曾经叱诧疆场的宝马良驹如今被人戏称小花,其心中郁闷可想而知,若非眼前这麻杆一样的老汉曾经悉心照顾过它一段时间,通灵宝马早已将其掀翻在地,断然不会仅仅一声长嘶表示不满。
“忽雷豹”。
惊喜交加的刘琨尚未近前,兴奋的呼声已然出口,正自原地打转的黄骠马听闻主人呼唤,立刻飞跃到刘琨身边,一人一兽耳鬓厮磨,仿佛久别的亲人异地重逢,令人唏嘘不已。
众目睽睽之下,一身尘土的老汉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一边不住呻吟,一边破口大骂道“好个畜生,差点要了俺的老命”。
“老家伙,休得无礼,将军面前污言秽语,莫非真想找死不成”?
面对四周士卒的严厉呵斥,瘦高老汉牛眼一瞪,跳脚撒泼道“好哇,来呀,反正没有了小花,俺也不想活了”。
眼见众军怒不可遏,意欲上前动粗,刘琨猛然把脸一沉,威严开口道“汝等休要无礼,还不与我退下”。
刘琨喝退众人后,快步上前道“此马性烈如火,可曾伤到老丈”?
“哼,伤到?你小子心里怕是巴不得摔死俺才好吧”?
对于刘琨的善意,那布衣老汉非但毫不领情,反而一把夺过缰绳,欲要将黄骠马强行拉走。
“老丈且慢,此马却是在下坐骑,只不过日前于乱军之中走失,承蒙老丈多日照顾,在下愿以千金相谢,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布衣老汉闻言,无视周围刀锋般的目光,哈哈笑道“此马与老夫朝夕相伴,情同父子,莫说千金,就算尔等搬来一座金山,俺也不换”。
“老家伙,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祸从天降”。
听到手下军士气愤的叫嚷,刘琨再次摆了摆手,然后波澜不惊的说道“老丈若有所求,不妨直言,在下必定尽力而为”。
布衣老汉闻言,眼皮微抬,上上下下打量了刘琨许久之后,方始说道“老夫此生无儿无女,既不求金山银山,也不求长生富贵,若是有人能够叫俺一声干爹,莫说是一头畜生,就算是老夫这颗项上人头,也甘愿拱手相送”。
布衣老汉此言一出,四周众人无不错愕,皆以为此老非癫即狂,不可理喻,唯独刘琨深思片刻后肃容说道“古人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今日既蒙老丈如此抬爱,小子拜上一拜又有何妨”。
看到刘琨神色郑重,屈身来拜,布衣老汉慌忙伸手相搀,口中连道“将军快快请起,老朽方才只是戏言,将军切勿当真”。
“老朽鲁褒素闻将军忠义,未敢轻信,故而才以言语相激,得罪之处万望将军海涵”。
被无故戏耍的刘琨本欲发火,可是当他听到对方名号之后,立刻将满腔怒气化为乌有。
“老丈可是祖籍南阳的元道先生”?
听到刘琨欣喜若狂的声音,鲁褒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区区不才,万不敢以先生自居”。
“哈哈哈,果真是元道先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先生切勿怪罪”。
“不敢,不敢,将军少年英雄,威震宇内,老朽今日特来拜会”。
刘琨闻言,心中狂喜,他连忙接口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景猷兄更是推崇备至,只可惜越石缘浅福薄,虽派人多方寻访,却始终未能得见尊颜,值此中秋佳节,越石欲请先生营中一叙,不知尊意如何”?
面对刘琨的热忱邀请,鲁褒微微颔首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刘琨与鲁褒携手入营,经过一番彻夜长谈,刘琨对鲁元道的学识见闻深感钦佩,虽然当夜乌云闭合,但是刘琨心中却仿佛撕开浓雾,见到了另一块广博的天地。
翌日清晨,刘琨虚心向鲁褒请教破敌之策,鲁元道闻言,在少年将军耳边密语几句之后,刘琨兴高采烈的离营而去。傍晚时分,屯兵沙固与刘琨大营遥遥相望的李含,突然接到一封当今天子差特使送达的亲笔书信,满心疑惑的李含耐不住心中好奇打开观瞧。
天子书信共分两页,首页尽显爱才招抚之意,末页则是许以高官厚禄,不过前后文之间衔接生涩,似乎是故意遗落了一部分内容。
李含看罢书信,稍加深思,不觉惊得面色如土,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际,忽听帐外脚步声响,紧接着一道阴沉的声音随风入耳。
“听说司马衷遣人送来一封密信,可否容小王一观”。
李含闻声抬头,河间王嫡长子司马讼意味深长的笑脸出现在他黯然的视线之中。无奈之下,李含只好将手中书信交予司马讼,对方细阅数遍之后,随手将书信交给身后的亲随。
“速将此信呈给父王,若沿途遗失,满门抄斩”。
目送亲随匆匆离去,司马讼微微侧头,冷笑着说道“小王恭喜李大人,一步登天”。
不等李含开口辩解,司马讼突然翻脸质问道“那个弑君上位的混蛋居然许汝尚书之职,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未知李大人欲要以何功绩答谢天恩”?
面对司马讼阴冷的目光,李含自知百口莫辩,唯有无力的一声长叹,任其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