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森寒的齐王府邸,司马攸闷坐书房默然不语,伴随着隐约可闻的心跳声,心腹谋士嵇喜临去蜀中赴任时的忠告言犹在耳。
“公穆此去万水千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主公身在龙潭遇事需慎之再慎,若陛下有所差遣,可以旧疾复发为由善言推脱,切记,在内得安,出外将亡,万万不敢疏忽大意”。
脑海中回想着嵇喜拜别时担忧的目光,司马攸沉沉长叹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悄无声息的书房中,压抑许久的沉默仿佛酒糟在黑暗的角落里持续发酵,临近午夜时分,终于被一声不甘的嘶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束缚。
“来人,速备两大桶水来,热要热得滚沸,凉要凉得刺骨”。
听到主子如此怪异的吩咐,府中婢女虽不解其意,但却小心翼翼的置备齐全。望着眼前半人高的两个大木桶,司马攸猛然挥手,将其斥退。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语调,全身赤裸的司马攸在冷热水中交替沐浴,热时如万蚁噬心,冷时如冰针透魂。
“王爷,您这是何必呢?难道您忘了玄晏先生的叮嘱,王爷身上余毒未清,怎么能熬得住这般辛苦”。
面对王妃贾褒婆娑的泪眼,司马攸颤栗着训斥道“汝乃妇道人家,焉知吾心中大事”。贾褒闻言,强忍悲痛,默默地退出房门。当夜,王妃贾褒亲自下厨为司马攸炖制补品,而一直服侍齐王起居的婢女姝儿却从此不知所踪。
“陛下,齐王千岁昨夜偶感风寒,往旋门关犒劳三军之举,恐怕难以成行”。
听到司徒王浑低沉的声音,司马衷愤而起身,不过就在身体离开龙椅的瞬间,他脸上神情一缓,语气关切地说道“王叔为大晋江山劳心劳力,如今身体抱恙,朕当亲往探视”。
由于天子突然驾临,齐王府邸一阵慌乱,司马衷不等王府众人跪迎,便已率领文武大臣快步奔入齐王养病的紫竹轩。
“王叔病情如何”?
面对司马衷洞察人心的目光,御医席纯据实答道“齐王千岁外感邪毒,营卫失和,再加上原本体质孱弱,故而病情颇重,急切之间恐难痊愈”。
“哦”?
司马衷闻言眉头大皱,亲自近前察看,果见齐王二目紧闭,面色蜡黄,看情形确实不似作伪。无奈之下,司马衷只好留下席纯悉心照顾,他则带着心思各异的百官回转明德殿。
永熙元年八月十五,司马衷不顾群臣谏阻,执意亲往旋门关犒赏三军将士。
雄伟矗立的旋门关前,王戎率领麾下众将列队两旁,恭恭敬敬的迎接天子驾临。面对军容齐整的精锐士卒,司马衷龙颜大悦,在给予众军一番勉励之后,他略显疑惑的低声问道“老将军,越石何以未来见驾,难道其伤尚未痊愈”?
王戎闻言摇头苦笑道“越石伤势已无大碍,只不过他因恼恨李含,故而自请先锋屯兵凤凰寨,急欲一雪前耻”。
“哦?老将军可愿陪朕往凤凰寨一行”?
志得意满的司马衷在老将王戎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刘琨营寨。岂料,天子车队先驱抵达凤凰寨后,非但无人接驾,反而被阻拦在营门之外。
先行官以为守门军士不识天子仪仗,于是得意地亮出身份铭牌,高声呼喝“天子将至,众军跪迎“。他原本以为这么一说,守门将士便会对他奉承巴结,怎料,对方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厉声回应道“将军有令,营中只闻将军号令,不奉天子之诏。“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司马衷与王戎齐到营前,在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司马衷并未动怒,只是心中疑惑为何凤凰寨与旋门关所遇不同。
“老将军,命人持朕符节,告谕刘琨,朕要入营劳军“。
一番周折之后,刘琨终于下令大开营门,让司马衷君臣车驾入内。司马衷难压心中困惑,急于见到刘琨问个究竟,于是他命令车队快速行进,就在这时,又有军士上前禀告说“将军有令,营寨之内除非有紧急事故,否则一律不得纵马驰行“。
司马衷闻言更加惊讶,心中暗道,刘琨营中何以这么多规矩,不过他心底虽有些许不满,却仍吩咐从属军骑按照军令缓缓前行。
在车队缓慢行进的途中,司马衷仔细观察四周,只见将士们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时刻处于临战状态,众多控弦之士更是箭在弦上,以便应对突然变故。
遍观大寨四处,所有人皆坚守岗位,目不斜视,并未因天子驾到而擅离职守,此情此景比起旋门关前所见简直是天渊之别。
司马衷看到营中如此威严,心中不免大为震惊,连他这位天之骄子都浑然忘记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变得和凤凰寨中将士一样,十分谨慎的服从军令,不敢生出丝毫违背之心。
好不容易挨到中军大帐,刘琨上前见礼道“甲胄之士不便下拜,请陛下以军礼相见“。
司马衷对此大感意外,顿时动容,他立刻站起身来,在车上依礼回拜,然后再命人称谢敬劳。犒赏过众军后,司马衷逃也似的离去,直至出了寨门数里,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面对王戎淡定的目光,司马衷慨然叹道“难怪刘琨能够率领一群乌合之众驰骋纵横,此人治军之严,实乃朕生平仅见,白虎将军之名,越石当之无愧“。
王戎闻听此言毫无妒忌之心,反而随声附和道“越石虽然年幼,却有大将之材,老臣自愧不如“。
“哈哈哈,老将军此言怕是有自卖自夸之嫌吧,朕听说你连传家宝珠都拱手相赠,莫非果有招婿之意“?
王戎闻言先是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叹息道“此子早非吴下阿蒙,小女福薄,岂敢高攀”。
听到王戎略显酸溜溜的语气,司马衷轻笑着说道“老将军过谦了,琅玡王氏名门望族,中山刘氏炎汉之后,此二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朕有心促成此事,未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多谢陛下成全”。
面对王戎大喜过望的神色,司马衷眼角微眯,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意悄然浮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