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六年仲秋,武帝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差,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噩梦连连,整日里精神恍惚。
这天午夜时分,武帝又一次被噩梦所惊醒,他孤独地坐在灯火通明的寝宫中,心情愈加烦躁不安。
“来人,为朕更衣,朕想去御花园走走”。
不知是因为武帝声音太小,还是在门外伺候的内侍偷偷打起了瞌睡,武帝等了半天,门外竟然没有一点回应。
“嘭”。
“人呢?”。
大怒起身的武帝随手抄起面前的白玉花瓶狠狠砸向门口,在他凄厉的咆哮声中,刚刚还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突然灌入室内的晚风吹得烛火摇摇摆摆。余怒未消的武帝愤然抬头,原本准备破口大骂的声音仿佛被硬生生掐断脖子的公鸭,呵呵两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天光大亮之后,早已从惊厥之中回过神来的武帝再次来到奉先殿,短短月余间,他已经是第六次来到这里,每一次都会赶走所有人,独自枯坐到日影西斜,不过这次却与以往略有不同,武帝并没有先去拜祭太祖文皇帝,而是径直来到生母文明皇后面前,他怔怔看着墙上栩栩如生的画像默然无语。
“来人,密诏中书令何劭进宫见驾”。
武帝看着内侍渐渐消失的背影,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母后,这下您总该放心了吧”。
夕阳照耀下的帝都洛阳金碧辉煌,中书令何劭返回府邸后不久,一名扮作客商的仆役悄悄从角门离开何府,单人独骑向齐国方向疾驰而去。
“咴咴……”。
洛阳城外,正在飞奔的骏马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紧接着被羽箭洞穿的身体踉跄几步后栽倒在地。
“各位好汉饶命,小人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待哺婴孩,只要各位好汉肯高抬贵手,小人愿将随身之物双手奉上”。
面对中年客商的苦苦哀求,手持钢刀的大汉丝毫不为所动,只见刀光一闪,斗大的人头已经冲天而起。
“大人,书信在此,果然不出您所料”。
“嗯,你们在此等候,我将此信呈给殿下过目”。
一袭青袍的乐广接过密封的信件后转身步入官道左侧的林木之间。
“唉,没想到父皇竟如此绝情”。
看过信件内容的太子司马衷眼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一点平日里痴呆愚昧的样子。沉吟许久之后,他笑着对身旁的乐广点了点头,戏虐的说道“彦辅,下面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殿下放心,雕虫小技而已”。
时间不大,司马衷将重新书写后的信件与原文放在一处,果然真伪难辨。
“即刻差人将此信送往齐国”。
“多年未见叔父,本宫还真的有些挂念这位运筹帷幄的贤王”。
初更时分,昏暗的济北侯府忽然来了一位怀抱古琴的少年登门求见,正在品茶的荀勖打开拜帖后眉头一挑,连忙放下茶盏安排仆役开门相迎。
“小子刘琨拜见荀大人”。
“哈哈哈,贤侄不必多礼,老夫与令尊大人同朝为官多年,如果你愿意就称呼我一声世伯好了”。
“小子不敢”。
宾主落座之后,荀勖笑着问道“不知贤侄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啊,小子近日偶得一架古琴,特来请伯父品鉴一二”。
“哦?拿来我看看”。
此时此刻,亮如白昼的深宫中,武帝正倚靠在龙榻上假寐,忽然他眉头一皱,嗔怒的睁开了眼睛。
“噢,是衷儿啊,你怎么来了?夜露风寒,快些回宫歇息去吧”。
对于自己这个傻儿子,武帝一直心存愧疚,要不是他疏于照顾,司马衷也不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患而变得如此不堪。
“近日听闻父皇身体不适,所以儿臣特来请安”。
面对太子沉稳如山的举止,武帝眉头轻皱,他狐疑的看了看自己心中这个不堪造就的傻儿子,语气惊奇的问道“衷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朕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父皇恕罪,儿臣这些年来一直装疯卖傻,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
武帝闻言嗖地从龙塌上坐起身来,看向太子的目光中充满震惊。
“父皇,儿臣叔伯众多,兄弟十人,每一个都隐身在暗处对皇位虎视眈眈,您真的以为儿臣幼时所经历的坎坷只是一场意外吗”?
听完太子的解释,武帝先是无奈的一声长叹,然后和缓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继续问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连父皇都蒙在鼓中啊,难道你连父皇都不相信了吗”?
迎着武帝伤心的眼神,司马衷轻轻攥紧了拳头,他尽量平静的回应道“儿臣不敢,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前朝卫太子的往事历历在目,儿臣不得不谨慎从事,毕竟谁也不会将精力浪费在一个傻子身上”。
“哈哈哈,好,很好,不愧是我司马氏的子孙”。
突然武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不再充满温情而是变得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好儿子,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对朕说出这一切,你想干什么”?
对于武帝生硬的喝问,司马衷撩衣跪倒。
“父皇恕罪,儿臣也是为势所逼,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高高在上的武帝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亲骨肉,沉声说道“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恐怕朕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下吧”。
随着武帝的声音出口,沉闷的含章殿中气氛愈加凝滞,各怀心事的父子二人如同两尊木胎泥塑纹丝不动。
“唉。也罢,既然你非愚笨之人,那么朕收回成命便是”。
率先打破沉默的武帝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太子,然后诚恳的说道“明日早朝朕会当着众臣的面先为你正名,然后再晓谕天下,将皇帝的宝座让位给你,你看如何”?
“多谢父皇恩典”。
“嗯,朕累了,你也回宫歇息去吧”。
“是”。
司马衷嘴上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脚下却未动分毫。
“怎么?你还有事”?
听到武帝古井无波的声音,司马衷再次叩头说道“儿臣知道父皇最近时常夜不能寐,故而特意差人炖了一碗参汤,请父皇趁热服用”。
不等太子声音落地,早有一名内侍手捧托盘快步而来。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朕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来人,来人”。
短暂的挣扎过后,太子司马衷缓步来到陷入沉睡的武帝面前。
“父皇,别怪儿臣心狠,儿臣不想做卫太子,更不想做楚之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