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监荀勖、侍中和峤领武帝旨意后,直奔太子东宫而去,所过之处无人敢阻。就在两人刚刚进入东宫的时候,忽然一阵嘹亮的琴音直透云霄,犹如虎啸龙吟动人心神。
“是什么人竟有如此雅兴”?
面对荀勖毫不客气的询问,太子中庶子乐广淡淡的回应道“是太子正在华林园内操琴”。
“哦”?
荀勖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收摄心神继续倾听,在他身边的和峤几次催促,他都充耳不闻。
“铮”。
随着琴弦突然崩断,荀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荀大人,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一下”?
再次听到乐广平淡的腔调,荀勖连忙拱手回礼道“无妨无妨,刚刚只是过于沉迷琴声,所以才会有些失态,劳烦彦辅贤弟通报一声,就说中书监荀勖、侍中和峤联袂求见太子殿下”。
对于荀勖态度的突然转变,乐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和峤却满头雾水的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位武帝驾前的红人。
“二位大人请随下官一同前往华林园拜见太子殿下”。
“如此甚好,麻烦彦辅贤弟前面带路”。
在乐广的引领下,三个人兜兜转转来到华林园中,透过花木掩映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正在雨花亭中对着断掉的琴弦发呆。
太子中庶子乐广刚要开口,却听那名年轻人愤懑的嘟囔道“这些讨厌的小东西简直可恶,整天就知道呱呱呱的乱叫,搞得老子连弹琴的心情都没有了”。
听到当朝太子如此粗秽不堪的言语,直臣和峤眉头紧皱,看向华服年轻人的目光中不免充满了轻视和厌烦。
“启禀太子,中书监荀勖、侍中和峤,前来求见”。
“嗯”?
本就心情不爽的大晋太子司马衷闻言不耐的回应道“吾正烦着呢,谁让他们俩来的”?
傻太子不以为然的一句话,竟然将两位久经风浪的老臣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无法应对。
“哎,对了,你们两个今天来得还挺是时候,吾正有个疑问想请教请教二位”。
面对太子脸上瞬间转换的笑容,荀勖强作镇静地说道“殿下有什么疑问尽管直言,能够为您解惑是臣等的荣幸”。
“哈哈哈,好”。
“那你们两个倒是说说这些让人恶心的大蛤蟆成天乱叫到底是为官呢还是为私呢”?
荀勖与和峤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个青涩的声音在太子身后轻轻响起。
“启禀太子殿下,卑职可以代替两位大人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哦”?
司马衷诧异回头,只见插话之人乃是太子舍人刘琨。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其祖父刘迈,曾任相国参军、散骑常侍。其父刘蕃,官至光禄大夫。太康五年,年仅十四岁的刘琨因为父祖余荫被举荐为太子舍人,虽然他已经侍奉太子近一年时间,但是由于平日里少言寡语,所以很少有人会去特别注意这个面容俊秀的文雅少年。
脑海中闪过对方的家世背景后,司马衷笑着指了指忐忑不安的刘琨,戏言道“好哇,你倒是说说看,如果你说的合乎本宫心意,重重有赏,可是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令本宫满意,那么这整个华林园里的蛤蟆你就都得给本宫吞到肚子里去”。
随着太子司马衷戏虐的声音出口,和峤极为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而荀勖却嬉笑着凑趣道“太子殿下高见,就只怕眼前这个小家伙肚皮太小,装不下那么多呀”。
“哈哈哈哈……”。
在一阵开怀的笑声中,少年刘琨定了定心神,然后口齿清晰地说道“这些呱噪的小东西,只是出于本能并无所谓官、私,如果太子一定要分个清楚,那就只有从它们所处的位置加以辨别,在官田里叫的自然是为官,在私田里叫的自然是为私”。
听完刘琨的回答,和峤暗暗摇了摇头,他原以为这位才名在外的少年能有一番高谈阔论,没想到却仅以数语敷衍了事。在他身旁的荀勖偷眼看了看默然不语的司马衷,不知不觉间丝丝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衣背。
“嗯,说的倒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本太子却并不满意,来人呐,去把华林园里所有的蛤蟆都给本宫抓来,今天本宫要请刘越石吃顿大餐,哈哈哈哈”。
少年刘琨闻言脸色大变,还没等他开口分说,早有内侍过来将他架了下去。
“两位大人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开开眼呐,吾觉得一定会很好玩的”。
不等和峤与荀勖回话,太子司马衷突然挤眉弄眼的继续说道“其实这小家伙的回答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我更想看看他到底能吃掉几只蛤蟆”。
“哎,要不我们押一局怎么样”?
看到司马衷玩世不恭的丑态,和峤实在难以压抑心中愤慨,冷冷回应道“太子自便,老臣皇命在身,恕不奉陪”。
愤而转身的和峤见荀勖非但没有一点离去的意思,脸上反而还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心中禁不住冷哼一声,荀公曾果然是逢迎谄媚之徒,居然能够无耻到如此地步,时人将他与孙资、刘放并论都是抬举了这个家伙。
目送和峤愤愤离开之后,荀勖语气异常诚恳的对太子说道“老臣惭愧,枉老臣一向以音律大家自居,没想到太子爷才是个中翘楚,一曲卧龙吟即便是嵇康再生也不遑多让”。
面对荀勖的赞叹,司马衷摇头苦笑,随性说道“琴弹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啊,一曲肝肠断,何处觅知音”。
隔日早朝过后,和峤与荀勖一同觐见武帝,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疏远的如同陌路。
空寂无声的龙兴殿中,和峤抢先说道“皇太子虽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家国大事”。
武帝闻言眉头轻皱,默然不语,许久之后他将视线转到中书监荀勖身上。
“公曾,你怎么说”?
听到武帝动问,荀勖泰然说道“太子殿下虽是中人之姿,但是德行醇厚,只要众臣尽心辅佐,天下可托矣”。
荀勖说完后见武帝仍然目露迟疑,于是又进一步说道“自古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陛下子嗣众多,若是无故废除太子,恐怕会为刚刚统一的大晋皇朝埋下祸乱之根”。
“陛下,……”。
不等和峤开口辩驳,武帝无力的摆了摆手,黯然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