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青殒命之后,刘琨断断续续昏迷了数日光景。
这天他在昏昏沉沉之中忽然觉得棍伤处丝丝清凉入体,一种难以言表的舒爽随着对方轻柔的动作直透心扉。
“胭脂,以后换药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宁伯来做吧,麻烦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随着刘琨有些不自然的嘶哑声音出口,身后之人手上动作一滞,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微微响起。
“吱呀”。
紧闭的房门开而复和。
就在刘琨暗自长出一口气的时候,那种引人遐想的清凉却再次袭来。
“嗯”?
听刚刚熟悉的脚步声,胭脂明明已经离去,那么此刻在自己身后的又是谁呢?
念及至此,刘琨猛然回头,只见一脸戏虐的司马衷正自笑眯眯地看着他。
“陛下”。
大惊失色的刘琨侧身一滚跌落在地,身后的棍伤痛得他牙关紧要却不便发出一丝声音。
看到刘琨又窘又痛憋得俊脸通红,司马衷连忙将手里的疗伤圣药随意放好,然后起身说道“越石不必多礼,如今你伤势未复,还是赶快回到床上安歇为好”。
“陛下恕罪,臣失礼之至,惶恐至极”。
“哈哈哈,朕左右无事因而过府探望,方才朕给你涂抹的乃是西域贡品,据说对治疗皮肉伤痛颇为灵验,怎么样?还疼吗”?
眼见司马衷一边解释一边提起龙袍衣角轻轻擦拭手上残留的药渍,刘琨登时汗如雨下,就在他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门外脚步声响,幸好服侍他起居的侍婢胭脂手托茶盘飘然而入。
“胭脂,陛下驾到,你怎么也不知叫我一声”。
不等刘琨继续开口教训,司马衷淡然笑道“越石,不要怪她,是朕严禁任何人吵醒你,这几天你太累了,也该好好歇歇了”。
司马衷话到此处,抬眼看了看胭脂,心思灵透的小丫头见状立刻识趣地躬身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门外的内侍,如无必要不可让人进去打扰。
“越石,石青和蓝朵儿,以及你那些虎牙军兄弟的后事,朕已经替你安顿好了,你尽管安心养伤,无需挂念”。
此刻听到司马衷体提及石青,刘琨眼中泪花隐隐,口中哽咽的跪拜道“多谢陛下垂怜,石青等人若泉下有知,足以心安”。
司马衷闻言慨然长叹道“越石,你怪朕吗”?
在司马衷充满歉意的眼神注视下,刘琨低头答道“臣不敢”。
“哈哈哈,不敢,好一句不敢,看来你心里的怨气不小哇”。
随着司马衷嗔怒的声音出口,密闭的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君臣二人僵持少许之后,司马衷突然厉声吼道“刘越石,别以为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重情重义,朕也是血肉之躯,朕也有感情,石青虽然是异族出身,但是他几次三番为朕,为大晋出生入死,在朕眼中他远比那些整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的太平将军重要得多,眼见爱将遭戮,朕却无力回护,那种屈辱,那种无奈,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看到威仪尽失的天之骄子在自己面前疯狂发泄,刘琨除了清泪长流竟无一语以对。
等到情绪渐渐平复之后,司马衷先是上前一步轻轻搀起跪在他面前的刘琨,然后语气诚恳的继续说道“越石,朕绝非薄情寡义之辈,奈何世家权臣左右政局,而朕登基时日尚短,恩威未立,故而不得不虚与委蛇,慎之再慎”。
“陛下恕罪,越石知错了”。
眼见刘琨又要忍痛下拜,司马衷连忙喝止。
“越石,小不忍则乱大谋,朕今日以此与卿共勉”。
听到司马衷饱含深意的言辞,刘琨眼中杀机稍纵即逝,他神色坚定的开口说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目送天子挺拔刚毅的背影渐行渐远,刘琨耳边再次响起圣驾临行前的殷殷嘱托。
“越石,朕不但需要能征善战的虎将大杀四方,更需要运筹帷幄的帅才倾心辅助,朕期望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你出将入相”。
两日过后,伤势日渐好转的刘琨执意来到石青夫妇与一众兄弟埋骨之所。面对艳红如血的墓碑,他默默伫立良久之后,才轻抚着紧紧搂在怀里的震天弓,低声吟道“莫道胡族皆异类,殄虏豪情烁古今,不怨天尊寡恩义,只恨奸佞毁良人”。吟罢之后,刘琨捧起酒坛于墓碑前大醉三日,期间竟无一人敢开口相劝。
永熙元年六月初三,行动尚且受限的刘琨不顾家人反对,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早早便来到虎牙军中。
“夏侯杰,符怀归此二人因何不在”?
眼见刘琨面沉似水,部曲都和硕里连忙上前言道“石猛等人为救石将军擅自出营,夏侯将军和符护军因为没能阻止而深感自责,如今二位将军皆自缚于帐外,听后将军发落”。
“哼,让他们进来”。
时间不大,绳索加身的两道人影来到帐中屈身跪倒,愧不敢言。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刘琨愤怒的眼神,夏侯杰率先开口道“末将愧对将军所托,没能妥善安抚住兄弟们的情绪,甘当军法”。
“不,此事不怪夏侯将军,都怪末将识人不明,才酿成大祸,连累将军受苦”。
原来在得知石青无法幸免之后,虎牙军众多兄弟群情激奋,若非夏侯杰以雷霆手段惩处了几个领头之人,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恶变。
然而就在石青受刑当日,被关押在营中的数名羯族汉子突然被人放走,夏侯杰与符怀归得到消息后立刻率人搜捕,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兄弟踏入对方陷阱。
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刘琨眼中寒光大炽,他冷冷问道“苻崇如今何在”?
面对刘琨毫不掩饰的杀机,符怀归恨声答道“此獠放人之后便即转投当朝大司徒府中避祸,前日听闻他已外放为官,出任酒泉郡新任太守”。
“啪”。
伴随着一横巨响入耳,刘琨愤怒的铁拳将桌案洞穿。
“关于你们失察之罪本将军权且记下,即刻整肃军马,备足粮草器械,若再有失二罪并罚,决不姑息”。
看到夏侯杰与符怀归同时离去,第一天来到虎牙军听用的刘盛疑声问道“刘将军意欲何为”?
刘琨闻声回头,冷冷说道“我想杀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