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四月初,当今天子司马衷接连下了几道诏书,一时间整个大晋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帝都洛阳。
首先,天子重赏了围剿南郑扶风王残余势力的三路大军,裴绰,周浚皆封列侯,余者各有升迁。
其次,天子以诸藩乱国,州郡无力抵御为由,再次实行州郡兵役,并进一步扩大了军户的范围,凡军户之家有年满十七岁以上男丁者,“二丁三丁取一人,四丁取二人,六丁以上取三人”以补世兵不足。紧接着天子再发明诏,令诸封国发兵勤王,若有观望拖延者等同附逆。
最后则是两项人事调动,其一,授予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北部都尉之职,并派遣五千精兵护送其返回并州接掌其父部众,继任左部帅。其二,原虎牙将军刘琨因功晋升为平北将军,加中书舍人。
随着消息扩散,一些耳目灵通之人纷纷侧目,不只是因为刘琨年少得志,更因为此事背后所透露出的隐晦信息而暗自惊诧不已。
此时此刻,被天子无比器重的刘琨本人尚对升迁之事一无所知,如今他正在前往天牢深处的甬道途中。
阴暗潮湿的大牢内早已人满为患,当听说有人前来探监,众囚纷纷喊冤不止,哀号哭泣之声令人闻之倍感辛酸。
早被刘琨以钱财塞满袍袖的狱卒,猛然一脚揣在精钢所铸的牢门上。
“石崇,有人来看你了”。
听到这厮口气中的不屑,刘琨不觉眉头大皱。
“有劳兄弟费心,在下想和石公单独聊聊”。
正自耀武扬威的狱卒,闻声急忙回头,满脸堆笑的说道“大人最好拣紧要的话说,否则耽搁的时间太久,小人怕担待不起”。
“放心,在下明白”。
随着沉甸甸的五铢钱入怀,狱卒眉开眼笑的掉头而去。
“哈哈哈,值此落难之时能够不惜重金前来探视在下的故人,普天之下除了刘越石,怕是再也找不到旁人了”。
面对蓬头垢面却依然谈笑风生的石崇,刘琨心中不免一叹,不想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下第一首富居然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越石拜见恩公,在下听闻恩公并未参与谋逆之事,只要陛下查清原委,恩公自可安然脱身”。
听到刘琨的善言劝慰,石崇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自知绝难幸免,此番能够再见故人一面已然无憾,只可惜故友到访却无美酒相待,略显美中不足”。
时间不大,狱卒提着一坛美酒去而复返,刘琨与石崇席地而坐,隔着牢门举杯对饮。美酒入喉,辛辣酸涩,刘琨暗自埋怨狱卒克扣太过,居然以一贯钱买了这等劣酒回来。
就在他面色涨红,想要开口斥责的时候,只见石崇仰天喷出一口酒气,无比畅快的大笑道“好酒,好酒”。
酒至半酣,石崇隔着牢门忽然一把抓住刘琨的手臂。
“越石世之君子,老夫有一事相求”。
刘琨闻言连忙拱手为礼,表情严肃的说道“恩公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但有所差,尽管吩咐”。
面对刘琨诚恳的目光,石崇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石某半生富贵,死亦无憾,只可惜家中尚有一新纳美妾令老夫颇为挂怀”。
“此女名唤绿珠,乃是老夫于前岁为交趾采访使时,以珍珠十斛所换,绿珠妩媚动人,善解人意,不但貌若天仙,更加精擅歌舞,为免其遭受牵连获罪,老夫希望越石贤弟能够将其收入府中做一侍婢,以保其衣食无忧”。
听完石崇的请求,刘琨心中不由赞叹道“世人皆言石崇富而不仁,凉薄嗜杀,不想却对心爱之人如此深情”。
念及至此,刘琨连忙开口劝慰道“恩公多虑了,恩公只是受到宗族牵连,罪不至死,此事言之尚早”。
对于刘琨的劝慰,石崇忽而朗声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值此大乱之世若想求存,兵马钱粮缺一不可,贤弟莫非忘了,老夫可还顶着大晋王朝首富的头衔,以当今天子之杀伐决断,岂容石某苟活于世”。
听到石崇愤懑的控诉,刘琨一时默然无语。
“算了,时间已然不早,越石贤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关于绿珠的生计,老夫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刘琨闻言欲要再劝,却见石崇将残余的半坛劣酒抓在手中鲸吞落肚,两行不知是悔是恨的泪水顺着粘黏的须髯滴滴下落。
就在刘琨为石崇的生死忧心不已时,却不知当今天子早已划定了这些昔日人上之人的命运轨迹。
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乐广正与当今天子司马衷低声交谈。
“陛下,刘渊此人素有大志,此番外放任职,只怕是纵虎归山,终成后患”。
听到乐广的担心,司马衷微微点头,然后无可奈何的说道“值此多事之秋,朕也只能暂行权宜之计,匈奴遗种反复无常,悍勇难驯,朕岂能不知,可是如今天下烽烟四起,为免匈奴豺狼继续纠缠,朕唯有放出刘渊这头猛虎。此人为独掌部众,称雄塞北必与其叔祖刘宣反目,与诰升爰结仇,无论这三人最终成败如何,朕总算可以借此机会腾出手来与诸藩全力一搏”。
“陛下圣明”。
面对乐广的逢迎之词,司马衷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皱眉说道“此番朕为刘琨加官晋职,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不仅蛰伏已久的齐王一党罕见发声,就连一贯低调务实的琅邪王氏也明确表态,难道刘琨与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不成”?
对于天子的无端猜疑,乐广微笑着回答道“陛下无须担心,臣听闻当初越石与王戎携手抗敌之时,王戎便对此子青睐有加,并以家传之宝幻月珠相赠,以臣所见,怕是琅邪王氏这位大家长动了为女儿招婿的心思”。
“哦”?
司马衷闻言不觉一愣,随后疑声说道“据朕所知,王戎只有二女在侧,长女已经许配给裴頠,次女也于去岁年初许给了清河崔氏之子崔浩,难道此老还有第三个女儿不成”?
听到司马衷的疑惑后,乐广连忙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崔浩德浅福薄,未等将新妇迎娶过门便已染病暴毙,因此坊间多有传言,王戎此女命犯孤煞,刑夫克子,以至于此事已经成了王戎的一块心病”。
“嗯,原来如此”。
司马衷闻言频频点头,忽然他眼前一亮,一条妙计悄然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