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十里长亭,即将前往并州赴任的刘渊正与三五至交好友把酒道别,忽然一落魄道人闯入席间。
此道人面色晦暗,发髻凌乱,不甚合身的破烂道袍仅能勉强遮体,到来之后既不见礼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抓起一壶美酒仰头灌入喉中,酒毕之后,他猛然凑到刘渊面前,一边哈着酒气,一边神经兮兮的说道“贫道观将军面相甚佳,鱼龙起于发际,伏犀贯于囟门,上六九即当大贵,且贵不可言”。
刘渊闻言面色大变,疾呼从人将这骗吃骗喝的疯癫道人驱离此处。
由于这段意外的小插曲,原本酒兴正浓的众人纷纷起身道别,在众人充满不舍的目光里,刘渊一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之中。
因为是去并州赴任,因此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急促,日影西斜之后,便在距洛阳三十里处扎下营寨。
“启禀大人,辕门外有一布衣文士自称是您的故人,因知晓大人今日到此特来探访”。
“哦”?
刘渊闻言轻轻合上手中的《孙吴兵法》,朗声说道“既是故人到访岂可怠慢,快请”。
时间不大,就听帐外脚步声响,紧接着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映入刘渊眼帘。
“请恕元海眼拙,未知足下是”?
面对刘渊困惑的眼神,来人微微一笑,轻声言道“将军尚未富贵,便已然忘了贫道吗”?
刘渊闻言大惊,细看之下来人果然与今晨那个疯癫道士有七八分相像。
“汝是何人?何故相戏耶”?
听到刘渊恼怒的质问,来人笑而不语,只是将眼光停留在早已翻烂的《孙吴兵法》上。
“难怪司马攸常忧刘元海暗藏大志,素有枭雄之心,今日得见此言果然不虚”。
随着来人答非所问的声音出口,刘渊眼中杀机闪现,沉声问道“汝到底是何人”?
眼见对方已经动了杀机,布衣文士泰然自若的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在下颍川淳于定”。
“啊”?
刘渊闻听此言诧异失声,他万万没有想到辅佐扶风王搅动天下大势的谋臣此刻竟会站在自己面前。
“哈哈哈,今日相见即是有缘,如果将军对在下这颗头颅感兴趣,尽可割去献功请赏”。
面对淳于定洞悉人心的眼神,刘渊爽朗一笑,坦然说道“在下虽是胡人却也知晓大义,此等卖友求荣之事岂肯为之”。
随着刘渊声音出口,中军大帐中笑声朗朗传出,随后两人携手入座,从上古三皇论到当下时政,从诸子百家聊到异域风俗,彼此皆为对方见闻之广博深感敬服”。
“此番天子命渊归返故里接掌部众,不知景程对此有何见解”?
听到刘渊的询问,淳于定微微一笑,悄声说道“此乃二虎争食之计,无论最终胜败如何,天子皆有利可图,其一,借内斗消耗匈奴各部生机,其二,解除后顾之忧,全力应付诸藩作乱”。
“景程之言正与吾同,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此番赴任前路坎坷,渊之叔祖刘宣早已实领匈奴左部帅,如今岂肯轻易相让,仅凭此区区五千人马若想渡河北上绝非易事”。
对于刘渊的担心,淳于定嘴角轻扬,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将军所虑确有道理,此刻黄河北岸恐怕已然兵营连结,严阵以待,不过将军若想入主并州也并非无计可施”。
正自忧心不已的刘渊闻听此言喜上眉梢,他连忙躬身为礼道“渊性愚钝,请景程兄不吝赐教”。
“将军言重了,景程此来便是想在将军帐下一展抱负,能够为将军分忧实乃在下分内之事”。
“哈哈哈,好,既如此,渊就不客气了,他日元海若有飞黄腾达之时,愿与景程同享富贵”。
在得到刘渊的口头承诺后,淳于定连忙起身,重又见礼道“景程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等到两人重新落座之后,淳于定轻声言道“刘宣深知主公之德足以收服部众,故而才会屯兵河岸,阻止主公北上,而主公正可趁此良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等刘渊开口追问,淳于定继续说道“主公可令军司马石景领军缓行,并于沿途大张旗鼓以壮声威,而景程则陪同主公于今夜沿岔路潜行,从小平津野渡(今孟津县会盟镇花园村)悄然渡河进入并州腹地”。
“据定所知,平阳守将乃是令尊旧部刘延年,此人素有忠义之名,此番屈身从贼当属无奈之举,只需主公入城相见并晓以利害必可降服此人为我主所用,到时主公以平阳为根基振臂一呼,无论胡汉亲疏自会不远来投,待得时机成熟便可约定石景前后夹击,刘宣所部刚刚经历惨败已然实力大损人心不固,一旦陷入首尾难顾的危局必将不攻自乱,刘宣匹夫自可手到擒来”。
听完淳于定的谋划,刘渊心怀大畅,随即命人请军司马石景前来议事。
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中,刘渊见石景望向淳于定的目光中满是疑窦,急忙开口解释道“正雄兄无需多疑,此人乃是在下至交好友,听闻元海到此故来探视“。
石景闻言眉头轻皱,疑声问道“未知先生何许人士”?
“在下颍川布衣丁遇春,拜见石将军“。
随着淳于定一句将军出口,石景心下甚是舒服,不过口中却正色纠正道“本官只是军司马,并非将军,汝不可乱言“。
“将军过谦了,在下早闻将军勇武过人,迟早必以军功再获升迁”。
“哈哈哈,程静所言有理,正雄兄在帝都任职多年,深得陛下信任,此番必可借随渊赴任之机建功立业,将军之位早已是囊中之物”。
刘渊话到此处神色一动,忽而正色说道“正雄兄,此刻便有一立功的天赐良机,未知足下愿闻否”?
在石景迫切的目光注视下,刘渊将方才与淳于定商议的计策和盘托出,只等这位天子派来的近臣点头,便可付诸实施。
石景仔细听完后沉吟半晌,最后低声说道“平阳距此数百里之遥,只你二人前去恐势单力孤,若途中有失如之奈何”?
听到石景口风松动,刘渊与淳于定对视一眼心中暗喜,他连忙趁热打铁道“陛下待渊恩重如山,渊岂敢畏险不前,值此社稷蒙难之时,渊愿拼死一搏,若事成,并州无忧矣,若事败,请陛下另选贤能,渊虽死无憾”。
石景闻言高挑大指,由衷赞叹道“刘元海果然是忠义之人,既如此,末将预祝二位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当日深夜,两道人影悄悄离开营寨,瞬息之间便已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对于此事后世有诗叹曰:大晋天下乱悠悠,天子设计费筹谋。只道开柙出猛虎,岂料脱索走困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