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千里赴征程,年少逞豪情,山河梦断何处?把酒问冥冥。天时易失,心自徒壮,岁月将零,空悲切,恨无名,往事已随风。
当朝大司马府中,司马攸闷坐后花园,一壶老酒,满腹清愁。
“主公何以如此消沉”?
司马攸闻声回头,只见府中司马嵇喜正与爱子司马冏并立身后。
“公穆何必明知故问”。
“如今反王授首,雄主当朝,孤虽有凌云之志,恨无登天之机”。
嵇喜闻听此语哈哈大笑,口中言道“主公此言差矣”。
“哦?
司马攸诧异抬头,只见嵇喜手捋羊须满脸莫测高深。
“孤王愚钝,请先生赐教”。
“主公过谦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在下愚见当今天子早晚必受奇祸”。
嵇喜此言一出,不止司马攸大惊失色,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司马冏也随之骇然失声。
“公穆何出此言”?
面对司马攸急迫的神情,嵇喜不答反问道“主公以为近日朝中情势如何”?
“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暗潮涌动”。
对于司马攸的慧眼如炬,嵇喜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缓声说道“主公所言甚是,当今天子先借封赏刘琨一事大做文章,经过他一番受制于权臣的矫饰做作,原本依附于太原王氏的诸多二流世家因为不满其一家独大的霸道蛮横已渐生背离之心,
其后他又破格提拔出身卑微的苟晞,为堵悠悠众口甚至不惜强令对方认了个莫须有的老祖宗,天子如此处心积虑的安排,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只重人才,不问出身的魄力,以此来笼络天下寒门收为己用,只可惜他虽有摒弃弊症之志,奈何却操之过急”。
“想当初先帝在时,尚且不能挟一统天下之威,消解门阀士族之患,只能以外戚之力分其权柄,以荒淫奢纵腐其根苗,将阻绝门阀乱政的希望寄托在后世子孙身上”。
“当今天子空有雄主之姿,然则威望尚浅,一旦急功近利威逼太甚,必遭士族合力反噬,其祸难料”。
嵇喜这番精细入微的分析,说得司马攸频频点头,不过涉世未深的司马冏却疑惑不解的插言道“天子虽然重用了贱民苟晞,可是对于出身太原的王承也未曾薄待,甚至还不惜下嫁公主以笼络其心,这又如何解释呢”?
听到爱子的疑问,司马攸与嵇喜同时朗声大笑,笑毕之后,司马攸别有深意的考问道“前日天子假作蒙难之时,太原王氏在朝中身居要职者不下十人,却只有王承挺身而出,吾儿以为此事又该如何看待”?
少年司马冏闻言稍作沉吟,忽然他眉头一挑,兴奋地说道“此乃舍卒保车之计,若天子胜,则王承救驾有功,家族获利,若反王胜,则舍弃王承一人以保全族无忧”。
“哈哈哈,世子心思敏捷,日后成就绝不在主公之下”。
司马攸闻言开怀大笑,热情的邀请嵇喜同桌对饮,杯酒下肚之后,司马攸有些纠结的开口问道“如果天子知晓厉害,徐徐缓图又当如何”?
“主公可丰其羽翼,骄纵其心,无需数年大变必如期而至”。
听到嵇喜胸有成竹的语气,司马攸大喜,他连忙低声追问道“何谓丰其羽翼”?
“主公莫非忘了,此次论功行赏还有一家收获颇丰”。
“公穆是说泰山羊氏”。
“不错,泰山羊氏兴于炎汉,先祖羊侵,汉安帝时便出任司隶校尉,以后数代皆居显职,曹魏代汉,先帝代魏,虽几经变故却始终屹立不倒,只是自钜平侯羊祜死后,羊瑾老迈,羊琇病退,族中子弟或难堪大用或年纪尚幼,故此羊氏一门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此次,羊玄之领兵救驾无疑是要中兴羊氏,主公何不趁此良机,善加引导,使之为我所用”。
“哦?愿闻其详”。
就在两人低声相谈之际,忽听有心腹来报。
“启禀主公,小人刚刚得到消息,轻车将军文鸯于今夜黄昏赴平阳侯府中饮宴,不料在酒后返回驿馆途中突遭暗算,文鸯与其弟文虎具备乱箭穿身,死于非命”。
猛然听到文鸯兄弟身死的消息,司马攸与嵇喜脸上同时变色,各自心中对眼下诡异莫测的危局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当日午夜,天子惊闻噩耗,龙颜震怒,着令夏侯和严查此事,限三日内缉拿凶手到案”。
夏侯和不敢怠慢,马上命人封锁各门全城搜捕,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一处废弃宅院中发现了凶徒的踪迹,可惜两相接战之下未能擒获活口,只在凶徒尸身上找到了扶风王府的亲卫腰牌。
满朝文武闻讯之后无不慨叹,文鸯此生多行卖主求荣之事,如今落得这般结局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吧。
对于朝堂上的流言蜚语,尔虞我诈,刘琨向来厌烦,在得到天子首肯后,他依约前言带着幸存的虎牙军勇士来到茅津渡口为战死在此的兄弟们收尸入土。
春风呜咽的百里河滩上刀枪并立,早已变得暗红的血污将浅黄色的泥土侵染得斑驳一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面对仅仅过去两天的战场,刘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战死在此的兄弟们居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找,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找回来,我要带他们回家”。
在刘琨懊恼的咆哮声中,八千精骑四散而去,在所有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如果不能寻回兄弟们的尸身,他们还有何脸面去面对那一双双悲痛欲绝的眼神。
连绵起伏的凤凰山前,熊熊燃烧的柴枝上,一缕缕英魂追随着升腾的烟雾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一声声虔诚的佛号仿佛具有无穷的魔力让人心生空灵,浑然忘却了人世间的一切荣辱悲欢。
“呔,兀那和尚,竟敢擅自毁坏我虎牙军兄弟的遗骸,该当何罪”。
伴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吼,数不清的愤怒身影从四面八方如飞而至,隐隐透着凶厉的马蹄声惊止了春风,盖住了佛号,压过了这世间的一切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