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司马骏亲率大军赶至,不等众军稍歇,便即下令并力攻城,伊阙关上箭如雨发,石若飞蝗,关墙之下死尸遍地,骨肉成泥。一场惨烈的大战从黎明杀至黄昏,眼见本部军马死伤逾万,司马骏方才无奈收兵。
是夜冷风骤起,浓厚如棉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心情烦乱的司马骏正于帐中独饮闷酒,忽听帐外人言马嘶,他连忙使人查问。
亲卫回报是大将文鸯领兵夜巡,司马骏疑心顿去,时近二更,又闻寨中呐喊纷乱,亲卫来报说后寨草车失火。
司马骏闻言大怒,一边严令三军勿得惊动,一边下令严惩走火军士。过不多时,四下里火势大起,司马骏始觉大事不妙。
慌忙赶来的淳于定见司马骏方寸已乱,急忙出言提醒。
“主公,后寨火势甚急,需防敌人趁乱袭营”。
然而话音方落,就听前寨一阵大乱,金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苟晞引领三万精兵已经杀到辕门之外,司马骏长子畅,次子歆率军来阻,只见门外无数军马各挺刀枪蜂拥而入,司马畅舞动方天画戟奋力向前,眨眼间便有三十余人死于戟下,苟晞见状大怒,催马来战,只三五合便将对方劈于马前,正自拼杀的司马歆见兄长惨死,招法大乱,冷不防被中郎将瞿广偷袭得手,冷箭洞穿咽喉而亡。
却说司马骏幸赖二子死守寨门,才趁此机会绕道帐后上马奔逃,乱军之中仅有十余亲卫拼死相随,正自性命攸关之际,忽见前方火光之中闪出一员大将,司马骏骇然视之,待看清面目之后不觉心中稍安。
“次骞救我”。
在司马骏欣喜的呼声中,文鸯猛催坐骑,犹如一道白色闪电迎了上去。
“噗”。
血光飞溅,一颗斗大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两道难以置信的目光利剑般刺得文鸯不敢与之对视。
“反王授首,从者不究”。
随着文鸯一声霹雳大吼,两旁军士皆惊,当他们看清文鸯枪尖上高挑的首级后,纷纷弃械投降,其余众军本就因心念妻儿战意萎靡,此刻听闻司马骏已死,降者如云。
大战过后,夏侯和清点战果,兵器铠甲粮草辎重所获颇丰,反王父子三人尽皆死于非命,其帐下文武未死者多已归附,唯独谋士淳于定踪迹皆无,或许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或许侥幸脱逃不得而知。
临敌弑主的文鸯见夏侯和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心中不免惴惴难安,入夜之后,他只身前往府衙拜见,并允诺多付金银以求善言免罪,夏侯和方始转嗔为喜,尽释前嫌。
扶风王败亡的消息犹如一道飓风席卷了整个大晋王朝,各镇藩王或忧或喜暂且不表,只说当朝天子司马衷接到捷报后龙颜大悦,登时传令重赏三军,并宣召夏侯和,文鸯,苟晞三人入朝面圣。百官闻讯后尽皆侧目,知道此三人必受天子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隔日天明,司马衷尚未临朝,就听小黄门来报,东安公司马繇宫外求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司马繇的大礼参拜,司马衷眼角笑意一闪而逝,随后急伸双手相搀。
“皇叔请起,此处只有你我叔侄二人,何须如此见外”。
“谢陛下”。
司马繇起身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陛下宣召夏侯和等人入朝见驾,可是为了当面封赏,以彰显其功绩”?
司马衷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假作不解其意的反问道“怎么?难道皇叔觉得朕此举有何不妥之处吗”?
“臣不敢,夏侯和与苟晞克敌建功,受陛下恩赏理所应当,然而那逆贼文鸯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十足一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当年先帝怜其勇,非但不计往昔之过,还赐以高官厚爵,可是此獠忘恩负义,竟为虎作伥,如今见反王大势已去,又行临敌弑主之事,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若不早除,必成后患”。
听完司马繇的苦心劝谏,司马衷心中一阵犹豫,其实当他得知对方求见的一刻,就已经猜到其用意,毕竟当年诸葛诞被灭三族如果追其根由,文鸯临阵反叛难辞其咎。
就在天子沉吟不语之际,司马繇再次开口道“臣听说夏侯和等三人已于昨日夜半返回帝都,夏侯和邀请苟晞同入府邸安歇,而文鸯却连夜拜见朝中重臣,尽散家资以贿赂人心,就连家传至宝九色玉鳖都献给了王司徒,此等样人杀之何惜”。
司马衷闻言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语气纠结的说道“可他毕竟有功于朝,若无故杀之,恐寒降将之心,此事容后再议,朕尚未用膳,想必皇叔也是空腹而来吧,正好朕刚刚命人炖了一盅黄鸭当归银耳羹,皇叔这次可是有口福了”。
司马繇闻言哈哈一笑,从容说道“既然陛下有此美意,那老臣就不客气了”。
一个时辰之后,百官齐聚明德殿,恭迎天子临朝。
司马衷升座之后,欣慰的眼神逐一扫过御阶下大礼参拜的三道身影。
“三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夏侯和与文鸯久经官场,自然进退有度,可是苟晞却第一次见识如此大的阵仗,饶是他勇冠三军,也不免两股战战,汗透重裳。
“哈哈哈,朕的明德殿很热吗?苟将军何以如此呀”?
随着司马衷的打趣,满朝文武哄堂大笑,苟晞脸色涨红,暗自埋怨投错了人家,竟随了这么个惹人耻笑的姓氏。
“嗯嗯,将军勿怪,朕并无取笑之意”。
众臣见司马衷笑容收敛,也立时止住笑声,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无比怪异。
“不知将军祖籍何处?可是战国先贤苟况之后”?
苟晞闻言连忙摇头,语气诚恳的说道“末将祖籍成武,祖上世代务农,从未听说出过贤者”。
“哦”?
司马衷闻听此言立刻来了兴致,欣喜地说道“成武果然人才济济,古有晏子、孙期,今有名将之后苟道将也”。
“啊?陛下恐怕弄错了吧?末将祖上并未出过将军,连县官小吏都没有哇”。
听到苟晞如此实诚的回答,百官强忍笑意,谁也不敢抬头看天子的脸色。
“哎,将军不必过谦,战国名将苟变既是成武人氏,或许年代久远,卿不自知罢了”。
“陛下……”。
一根直肠到底的苟晞还待解释,就听司马衷恨声说道“朕乃天子,朕说是就是,汝无需多言”。
莫名遭到天子一同斥责,苟晞汗如雨下,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面对满朝文武异样的神色,司马衷强压心中火气,示意身旁的黄门宣读诏命。
“河南尹夏侯和因讨逆有功封平阳县侯,加侍中,平虏护军文鸯迷途知返功大于过,封积弩将军,苟晞勇武过人,军功卓著,封轻车将军”。
听闻三人加官晋爵,文物百官无不震惊,尤其是苟晞竟由不入流的部从事一跃成为五品常设将军,仅仅比戎马半生的文鸯稍逊一筹,陛下如此看重此人非比寻常,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就在众人心中暗自揣测之际,司马衷起身退朝,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文武众臣窃窃私语。
注:黄鸭,鸳鸯的别称,因此黄鸭当归银耳羹乃是取其谐音,黄鸭当归阴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