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并州大阳郡(今山西平陆县南,亦曰茅津)。
此时此刻,灯火通明的府衙内丝竹悦耳,酒香阵阵。匈奴右部帅诰升爱帐下左大将军呼衍居次正与众将把酒言欢。
醉眼迷离的呼衍居次凝望着眼前所获美女的轻歌艳舞哈哈大笑,透过他浑浊的视线可以明显感受到那股野性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难怪当年曹子建如此推崇阳阿(古称阳阿)舞姿,今日一见果然灵动柔美,魅惑十足”。
定居并州已历三代的呼衍居次对于汉族文化所知甚深,出身贵族的他自幼饱读儒家诗书,词曲杂学亦多有涉猎,因此曹植这篇《箜篌引/野田黄雀行》他随口吟来,不过由于心生淫念,早已失去了诗中原有的韵味。
“大将军,据探子回报,格隆与若罗拔能的联军已经抵达新安境内,并分别屯驻云顶,槐林,而始终隐藏在他们身后的汉人重甲也已经秘密抵达渑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不过两日,胜负必见分晓”。
听到帐下右都尉卜贲邑带来的消息后,呼衍居次不舍地收回目光,沉声说道“传令须卜鹰庇,让他给老子小心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本将军此番只想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现身坐收渔翁之利”。
“是,将军英明”。
等到卜贲邑恭敬的退出大厅之后,呼衍居次的心腹丘林图尔再次低声说道“将军,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上报贤王大人知晓比较稳妥”。
“不必,汉人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别看司马老贼已经答应支持贤王大人登上大单于的宝座,但是据我所知,他也暗中答应了刘宣匹夫,此贼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况且此次南渡黄河,刘宣手下部众一直在解县拖延不出,根本就是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因此我们一定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万一事情有变,才好从容应对”。
听完呼衍居次的解释,丘林图尔信服的点了点头,就在他搜肠刮肚打算逢迎几句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将军,大事不好,须卜大人误中汉人奸计,所部一万精锐全军覆没,小人也是九死一生才险险逃出虎口,来给将军报信”。
“什么”?
惊闻噩耗的呼衍居次脸色一僵,两道凝如实质的阴冷目光吓得参事赵朗两股战战,本就腊黄的脸色更显苍白。
“将此战经过据实道来,若有丝毫疏漏,本将军剁了你喂狗”。
耐心听完赵朗的描述,呼衍居次闭目沉思少许后,突然冷冷吩咐道“来人,把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推出去砍了”。
赵朗闻言骇然欲死,不等他开口求饶,早有甲卫冲到近前,将他生生拖了出去,时间不大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摆在了帅案之上。
“来人,即刻传令下去,星夜渡河,如有贻误战机者,斩”。
“将军三思,如今对岸情况不明,如果贸然进军恐怕会再中敌人奸计,还是等到天明为宜”。
面对丘林图尔的担心,呼衍居次冷笑着摇了摇头。
“须卜鹰庇虽然为人暴躁,但是战斗起来却极为凶悍,若果如赵朗口中所说,他们是败在一群铠甲不整的乌合之众手里,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丘林图尔闻言不禁一愣,随即他狐疑的开口说道“莫非是马隆那个老家伙密遣精锐故布疑阵”。
“不错,此时此地能够聚歼我族万余铁骑的人,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呼衍居次眼角微眯,狠声说道“既然那个家伙想早日投胎,本将军今夜就成全他”。
随着呼衍居次一声号令,嗜血善战的匈奴骑兵旋风般融入月色,空旷的营寨内仅留三千精兵看护粮草辎重。
夜风瑟瑟的黄河南岸,刘琨与所部奴兵静静等待着生死大战的来临,早春的寒露似乎不忍看到这些无名勇士口唇开裂,用自己柔弱清凉的身体竭力滋润着他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启禀将军,北岸敌军果然如您所料,正在向渡口处蜂拥而来”。
听到探马带回来的消息,刘琨精神大振,快步冲上山岗极目远眺,只见昏沉沉的夜色中魅影重重,在滚滚而来的浪潮之后,稀疏的灯光闪烁不定,就像一簇簇鬼火充满了令人厌烦的气息。
“看来匈奴人已经全军压上,接下来这场拼杀将是决定大晋王朝命运的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就在刘琨暗自下定决心的一刻,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一条破敌之计迅速浮上心头。
“夏侯杰何在”?
猛然听到刘琨迫切的呼声,夏侯杰连忙冲到近前,听候调遣。
“英达,你即刻引领虎牙军精骑沿河而下,寻下游水浅处悄悄渡河,务必在天亮之前夺下匈奴营寨,并举火焚之”。
“是”。
“石青,苻怀归,命你二人各自领兵五千伏于两翼山石密林之间,听闻鼓响不可躁动,只待鸣金声起,方可同时杀出奋勇争功”。
“是”。
听到两声闷雷般的回应,刘琨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二人皆是奴仆大军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石青正是在校场点兵时那个口出狂言的羯族汉子,手中一柄鱼尾斧使得出神入化,大战至今死在其斧下者已达四十余人,苻怀归乃是略阳临渭氐族人,原为部落小帅,后因部族争斗被人所俘,贩至中原为奴,若论勇武,比之石青稍有不及,但却性情稳重,足堪大任。
就在刘琨暗中筹划的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渑池,西平太守马隆也正在对儿子授以密计。
“文和,此番为父孤身探营,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关国家大事,吾儿务必依计而行,切勿有失”。
面对老父的谆谆叮嘱,牙门将马遁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父亲大人请留步,儿听闻越骑校尉刘琨已经统兵五万前往茅津渡御敌,父亲大人只需按照陛下密旨行军布阵即可,何必还要亲身涉险……”。
老将军闻听此言气得白眉倒竖,虎目圆睁。
“住口,你这逆子休得胡言”。
“为将者,将得胜之机寄希望于他人,是为不智,为臣者,喜生怕死,有负陛下所托,是为不忠,尔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军法无情”。
皎洁的月色下,老将军马隆仅带十余骑亲卫轻装而去,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鲜卑秃发部若罗拔能大军驻扎的槐林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