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夜空下,司马颙与李含对月同酌,李含缓缓饮下一杯水酒之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司马骏外结羌夷,内施仁政,国富兵强,人心所向。此番大义灭亲,勤王平叛之举更是令其声望如日中天,然而世人多忠正憨直,俱为此獠道貌岸然的表象所迷惑”。
司马颙闻言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世容,何出此言”?
“主公,襄阳城虽有高墙壁垒,又岂能阻挡关中十数万虎狼之师,司马骏屯兵不前分明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险恶用心,若诸王势大,篡政乱朝,他便可以水到渠成的出兵征剿,然后众望所归,顺理成章的荣登大宝,成为拨乱反正的中兴之主”。
“可是若天子获胜,他又该如何,难道那厮还敢明目张胆的犯上作乱不成”?
听到司马颙妒恨交加的口气,李含嘿嘿一笑,声音无比肯定的回答道“即便司马衷天命不绝,奈何他战后实力大损,到那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再将曹魏禅让于先帝的往事重演一变”。
看到李含老神在在的模样,司马颙连忙亲自持盏,神态谦恭的求教道“既然已知司马骏怀有不臣之心,那么本王该如何应对才好,还请世容为孤解惑”?
受宠若惊的李含见状,急忙躬身为礼,语气诚恳的说道“主公待臣有知遇之恩,为主公分忧乃是为臣分内之事”。
“主公,当今诸王纷争恰如《说苑·正谏》中记载的一则故事:“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患也。主公只需安居河间,做那手持弹丸之人,静观其变可也”。
司马颙闻声点头,萦绕在心头的抑郁终于一扫而空。然而还没等他高兴起来,李含又继续说道“主公此刻需要防备的并非司马骏,而是顶替彭祖(王浚字彭祖,出身太原王氏,已故骠骑将军王沈之子,当朝大司徒王浑堂侄)领乌丸校尉的宁朔将军刘弘”。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战之后的轘辕关一片欢腾,看着缴获的刀枪如林,铠甲如山,幸存下来的将士相互间嬉笑调侃,浑然已经忘记了厮杀时的血腥与怨愤。
斑驳苍凉的关墙上,王戎凝望着天边落日渐渐消沉,口气无比凝重的说道“司马虓虽已伏诛,但是我们所要面临的战斗却远远没有结束”。
“老将军所言甚是,先前梁,赵二贼正是看出了司马虓争功心切的心思,所以才一直缓兵渐进,以图坐收渔人之利,如今司马虓既已败亡,此二贼必然全力来袭,轘辕关虽然利于坚守,但是如果战事一直消耗下去,仅凭洛阳一隅之地供应东,南两处粮草调度恐难持久,唯有速战速决才能确保人心不失”。
感受到刘琨言语间流露出的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王戎心中不由暗赞,此子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越石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虑,看小将军似乎成竹在胸,可是有破敌良策”?
面对王戎洞察人心的目光,刘琨恭声答道“末将确实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正要与老将军商议”。
“哦,此处人多眼杂,随老夫府中叙话”。
空旷寂静的城主府中,刘琨轻舒猿臂高高挂起一幅绘制精细的山川地形图,不等刘琨开口,王戎欣喜的上前一步,贪婪的目光游历在山川河谷间久久不散。
“老将军这是末将临行前,陛下命人临摹的禹贡地域图一部分,其中囊括了以轘辕关为中心周边千里的所有地形地貌,只要有此图在手,山川地利皆在胸中”。
作为戎马半生的沙场宿将,王戎自然深知行军布阵时,占据地利的重要性,他一边爱不释手轻轻触碰绘有地图的绢布,一边叹服地说道“季彦(裴秀字季彦)雅量弘博,思心通远,世之大才也,奈何英年早逝,天妒良人”。
王戎感叹过后,猛然一惊。
“陛下此举必有深意,还请贤侄不吝赐教”。
看到王戎如此谦卑,刘琨连忙躬身回礼。
“伯父客气,小侄临行前陛下确有交代,不过在这之前,还请伯父看看这些”。
刘琨话音未落,已经伸手入怀,从中掏出厚厚一摞信函递上。
看过信函中所记载的内容之后,王戎汗透重裳,只觉得一阵阵寒意顺着足底直达脑门。
“伯父放心,陛下绝无他意,陛下曾经当着文武众臣的面说过“大孝之家必出忠义之人,众毁谤之,朕独信之”。
王戎闻言急忙跪倒,口中山呼万岁不止。
“伯父请起,近日陛下差人送来一封书信,请伯父过目”。
感触颇深的王戎双手接过信函,阅毕之后竟然老泪纵横,口不能言。
“将军文武全才,当世良将。昔年平吴之时,战武昌,降孙、杨(孙述、杨雍)纳刘朗,收孟泰,安抚新附吴民,宣扬晋室恩威,功不可没。奈何世人眼拙,谓将军贪婪吝啬为膏肓之疾,朕不以为然,先帝在时,政令不行,奢侈成风,将军自晦从众,不欲为异,实为无奈之举,自朕登基以来,虽立志整肃朝纲,还天下以清明,奈何诸王乱国,兵戈四起,愿将军再振虎威,建大功于当下,朕翘首以盼。将军乃朕之股肱,当惜之、重之,切记,切记”。
“生浚冲者父母,知浚冲者陛下”。
哽咽许久之后,王戎将司马衷亲笔所写的书信高置于帅案之上,恭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之后,王戎起身对刘琨说道“陛下但有所差,末将万死不辞”。
听到王戎斩钉截铁的允诺,刘琨心中大定,此番全力破敌,再无后顾之忧矣。
车辚辚,马萧萧,千军齐动,梁,赵两国共计二十八万大军,兵出荥阳,剑锋所至寸草不生。
“报,启禀二位王爷,轘辕关守将王戎,刘琨,现屯兵于百里之外的夹津口,观其阵势似乎有意在此与我军决一死战”。
“哦”?
听了探马回报,梁王司马肜稍作沉吟,疑声说道“王浚冲舍坚城而就野战,其中必有诈谋,三军不可轻进”。
对于司马肜的担心,赵王司马伦嘿嘿一阵冷笑,不以为意的反驳道“原本轘辕关守军仅有五万余众,算上范阳降卒也不过勉强凑足十万而已,反观我军三倍于敌,俱是精锐之士,区区老弱残兵何足惧哉”。
“王爷此言差矣,王戎沙场名宿,刘琨少年英雄,此二人勇谋兼备,绝不可等闲视之”。
司马伦闻声抬头,只见开口之人乃是司马肜的参军王铨,还没等他出言斥责,忽听身边一人戏虐的说道“王子真不会是被那一老一小吓破胆了吧,若梁王担心有诈,我赵国健儿自去破敌建功·”。
“不错,俊忠(司马伦心腹谋士孙秀字俊忠)之言甚合我意,愚弟愿为先锋,请兄长督军策应”。
司马肜见一向畏缩不前,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的司马伦居然一反常态,不由得心中疑云顿起,思虑少顷之后,他呵呵一笑,开口说道“此事不劳贤弟费心,愚兄有大将卢播足当此任”。
司马伦与孙秀欲要再次开口相争,却被司马肜顾左右而言他,直至卢播点齐军马奔出寨门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