纴接楼二楼有众多藏书,午后紫陌难得的没有倦意,便想着去找两卷书简来看。上次从竹舍带回来的几本看也看过了,抄也抄过了,再要看,就该坏了。
洛璆对自己的东西是一定会收拾整齐的,藏书则不像竹舍那处按种类摆放,而是按时间来。最老旧宝贝的书册竹简都会单独收纳在防潮防虫的地方。这也要归功于他手底下有一个做事细心妥帖的羽扇。
洛璆的书大多是兵书,紫陌也不爱看。只有一卷航海笔记她看过一次,还算喜欢。可惜还没看完就被洛璆收走了。
此时珞璆去了后山汾虚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绣苑此时有门禁又是归千芷柔管辖的地方,她又不好去找濯菽。只好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卷航海笔记,可是即便搭了云梯往上找了的没找见。
按理说是应该在亘平五年以前的柜子上,怎么会没有呢。
幸亏她还惦记着身孕只敢往上爬了五阶,可就是这样,还是被嫣然尖锐的声音伤了耳朵:“夫人!您快下来!”
嫣然被她吓到,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二楼跑,一边还扯着嗓子叫着,“夫人,您快下来!快下来!”
紫陌才是被她那咋呼劲给吓到了。只好慢慢爬下来。“我就是找册竹简,你这么叫,才是把我给吓着了。”
嫣然都反复确认过她没事了,还捂着心口不停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吓死我了?”若是夫人有个好歹,她这小命就要没了!
是羽扇的出现解救了这个场面。“前些日子少主整理了些旧简让奴婢拿去锁了。夫人要找什么?”
紫陌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这样啊。”是这样的话,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傍晚洛璆喜滋滋的抱着一个坛子回来,见紫陌在外院正中间的鱼池旁,只穿着棉袍坐在一块厚厚的垫子上喂鱼,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便赶忙丢下坛子脱下披风裹住她:“也不怕过了寒气。”
披风上还有洛璆的温度,被罩上那一刻,暖意就已经围了上来,还沾着丝丝梅香。紫陌瞥了一眼洛璆拿来的坛子,是他爱用来蠲雪水的镇窑坛。噘着嘴委屈的说:“现在绣苑不用我管着,你又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的。自己却去赏梅采雪,好不畅意。本来找本书看,你的书橱里却都是些兵书战策,乏味的很。”
羽扇倒是跟他说了紫陌找那本航海笔记的事。那本书上记载了经纬线的标记法,所以自东疆域主府一行后,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毁了。可事到临头,真要羽扇拿去烧掉,他又觉得可惜。最后还是收了起来。他料到紫陌回来会找,没想到回来第一天就要。若是让她发现航海笔记与江山图的联系……
他不敢再往下想。
洛璆提出邀请:“不如陪我习字?”
习什么字啊。“才不要,去年子瀚采风归来得了块好墨,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嫌弃我的字,说什么运笔欠势,刚处过刚,柔处过柔。硬要我临你的字,害的我现在写的字,十分有七分是你的影子,倒不像我自己了。”
洛璆:“哦?阿陌不喜欢我的字?那为什么还特意藏了两幅在妆奁中?”
喜欢和模仿那是两回事。“我只要做自己。子瀚让羽扇藏了书不给我看,是不是对我生了什么意见。或者是我有孕以后,身体越发的富态起来,你嫌弃了。”紫陌眼里绪起了水气,实在是令人不忍。
偏偏洛璆就吃她这一套。怀孕的女子多疑,真不给她,说不定还会生出其他的不好来。洛璆只好妥协,用披风把紫陌捂的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是我不好,没有把你照顾好。不就是几卷竹简嘛,我让羽扇拿给你就是。”
紫陌从毛绒绒的披风里探出头,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望的洛璆心都化了。“子瀚答应了?”
洛璆把她的头按回去,重新捂住:“嗯。你想要什么,就和羽扇要就好。”
紫陌在披风下说话,声音都是瓮着的,但是不影响她撒娇:“那我还要山海经,还要西厢记!还要…唔…还要枣花糕。”
《山海经》和《西厢记》也是他锁起来的书,锁了前者是为了孩子早做打算,以免被鬼神精怪之说迷惑,锁了后者是觉的当中情爱过于虚假。不烧毁是因为这些都是白惑所造,毁了不免有不敬之意。
如果说紫陌要航海笔记让洛璆担忧她是为了江山图的秘密,此刻他的疑虑尽消了。算了,只当她怀孕后越发像个孩子吧。所以他的语气都是百般宠溺:“好好好,都依你。”
目标达成,紫陌的吊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披风下遮挡的脸上,出现了得逞的笑意,让人不免背后有丝丝凉意。
他不会知道,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紫陌了。
南疆域主府。
府内上上下下皆是忙忙慌慌的样子,臻仕康在儿子房前焦灼不停地踱步。这个月臻玟卿已经是第三次吐血了。
许久以后,房门开启,臻仕康忙上前询问儿子病情。大夫只是摇头,叹气:“公子的身体,能拖到如今,已是奇迹。公子又常外出,沾染了红尘浊气……唉……”
臻仕康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大夫这一说,让他本就冰凉的心又凉去一大半。只有不住的追问大夫还能保他多久:“小儿幼年成病,得您相治才到今日。臻某膝下唯有一子,却也丝毫不敢溺爱之,悉心教养至今。还望先生再施妙手,留住小儿。”说着,臻仕康就要跪下。
那大夫连呼不敢:“可不敢当!医者父母心,老夫目睹公子多年受苦,也是无奈、不忍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只有看公子意念,且不再沾染尘事,老夫尽力而为,也许,还能保他三月……”大夫说到动情处,竟然也落下泪来,令闻着动容。
臻仕康听到儿子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命,腿脚突然酸软,难以站立。抹去一把老泪,向大夫道谢,后命人送老大夫出去。
床榻上的臻玟卿虚弱的面色像一张白纸,双目无神,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枕边便是刚吐的血,虽然下人已经清理过,但仍然可见清晰的痕迹。臻仕康那把老泪拭了几遍还是无法止住。
臻玟卿见状,施施然的回过神来,满心愧疚的闭上了眼:“咳咳……父亲,儿子不孝……咳咳……不能侍奉您终老了。”
臻仕康真想像他小时候一样抄起他就打啊。可是这孩子,大夫说他……唉……终究是心头肉啊:“臭小子,你还知道你不孝!那丫头就比我这个老疙瘩重要?怎么劝你都不听!她身份有多特殊,哪里用得着你来相助?”臻仕康气他,“罢了,我也老了,你就不能收收心,娶个媳妇,让我也有个孙儿绕膝之乐?”
臻玟卿苦笑:“父亲,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咳咳……您与母亲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却要儿子违背誓言另外娶他人……咳咳……先帝已经将紫陌许给我,即便我有心已无力,也是不能变的。”
他如此执着,让臻仕康又气又无可奈何。一个心碎的老父:“你母亲已经走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是我欠她的。看来,这辈子还不了了。”夭夭,是我对不起你。本想为瑶家翻案,却是不能了。
如果当年不是为了救他。瑶青木夫妻也不会葬身火海……
这是因缘。
“父亲,您替儿子送封秘信给紫陌罢。我今后,就在府里等……休养。”
“当真?”臻玟卿终于愿意好好休养,也算了了臻仕康的心事。
“是。”这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担忧儿子的臻仕康接下秘信,偷偷开封阅了。这一看,让臻仕康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在查案,没想到个中牵扯之广,令一域之首的臻仕康震惊的合不上嘴。他当即对某些事下了主意。
“循迹所得,大多不尽如意。瑶家之祸,概起于孟规宝藏。于市集得种种传言,皆不可辨,唯宝藏系于江山之论可信一二。再查当年,孟规宝藏,江山图,纵火贼,溆棻,牵连甚广。随信附纵火贼绝笔。吾冬日病体渐衰,力所不能及。望汝珍而重之。”
民间传言,孟规收藏的宝藏数量可以再富一古越,而藏宝图就是那锦绣江山图。
溆棻表面繁华更比往昔,实际上正如洛璆所说,外华而内亏虚。如果真能找到孟规宝藏,那么,即便是百二十个溆棻,也是百年不倒的。
白惑也许不记得自己曾借孟规之身藏过什么宝贝,但他肯定记得孟规之后的那一世来过的溆棻,被他搅翻的天地,还有他留下的那卷所谓的神秘航海笔记。他也许还忘了曾在琼山某块石头上刻过关于溆棻的暗道的事。
连如今的掌权人洛老夫人都不知道的溆棻暗道。
那块石头历经风霜洗礼,终于在几十年后被白惑的“后代”瑶紫陌在别舍的地下发现,并从中迅速关联上锦绣江山图,孟规宝藏,溆棻危机……
洛氏不会想到。她费尽心机想要寻找的孟规宝藏,竟然就在溆棻锦制之中,她日日行走的地下。洛璆不会知道,他把从白惑处学来的正楷字教给紫陌,有一天会因此变成他与紫陌之间横亘的铁墙;也不可能想到,本来完全信任他的紫陌,因为一块石头,与他离了心,而这块石头的发现,正是为了给他送去的“寻梅”搭棚。
臻玟卿那封信经过臻仕康的手,以某种秘密途径最终送到了紫陌手里。同时,紫陌暗中调查的事情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臻玟卿的来信内容,与紫陌查得的事不谋而合。
这也是她会来到溆棻的原因。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她就会揭开那个丑陋的秘密。
她的家人,她的冤屈,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一个阴谋。
隐藏在溆棻之后的秘密,很快就会重见天日。平静祥和外表下的溆棻,和它所在的古越疆土一样,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把火已经烧旺,只等它要点的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