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紫陌就发现了洛璆的不正常。
呕吐,嗜酸,情绪波动大。
这倒像是……害喜。比她还严重。
紫陌叫来羽扇,“少主这样多久了?药姑怎么说?”
羽扇是不会马上回答的,她先看了刚吐完正在漱口的洛璆,只是轻飘飘的回答说:“回夫人,少主前些时候吃伤了,时而作呕,时而嗜酸。药姑让以药入膳调养,因此不曾熬药。”
“既如此,先传早膳罢。让厨娘多准备一份酸梅汤。”
漱完口,洛璆觉得内心空虚,不禁难受的皱起了眉头。紫陌知道他这是在伤心,他即使伤心,也不会流泪。而当紫陌穿戴好,从木施上拉下他的外衣让他去穿时,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紫陌的脸就开始笑。
这疯疯癫癫的模样,真会怀疑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可是他眼里有光,清醒的很。
紫陌故意用力勒紧了腰带,让他吃痛,他竟然下意识的捂住了紫陌的肚子。
这些反应,都太过奇怪了。怎么那么像是她前些日子的症状?
不过,她似乎害喜的没那么严重了。
外院突然吵吵嚷嚷的惊动了紫陌,嫣然的声音自然是能辨认的,而另外一人……应该是去江川前千芷柔非让她帮着选的侍女中的一个。声音柔软,咬字略有不正……是司膳红袖。
果然是千芷柔派来给洛璆送吃食的。
比划了些时候的银簪也懒得的插了,哒的一声被搁下。“千妹妹来给你送姜泥蜂蜜水来了。”
洛璆的恶心劲儿还没下去,她这一说,竟然又吐了出来。好容易松了些,就赶紧凑到紫陌身后拣起十二芳额花给她别上,“知道我最讨厌生姜,你这是故意恶心我?”
“妹妹一番好意。”紫陌想到他娶了千芷柔就来气,连带着不喜欢头上的额花,动手就要去扯。被洛璆按回去。“不许再叫她妹妹!娘没给你添过什么妹妹,我也不会!”
一番话算是交代清楚了。她是糊涂了,明明是相信他的,怎么好好的又吃干醋!紫陌没由的气了自己一把。“你就是仗着我信任你,从来不跟我解释!你要知道,我也是会生气,有脾气的。所有一天我非常不开心了,这脾气也就管不住了!”
洛璆拿她没办法。他也想解释的,只是早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说,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你总会看到我的决心的!
他提高嗓门,故意让外院的红袖听见:“颛夫!纴接楼太吵了!”本来站在嫣然身后给她长势的颛夫立即会意,从嫣然身后转到她和红袖中间,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而后转身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说:“哎呀,确实有些吵。”然后左右手各一勾,两扇门吱呀呀的慢慢合上,把红袖隔绝在高墙以外。
嫣然发出赞许的声音:“干的漂亮!颛夫哥哥。”
颛夫咧着嘴伸出手掌,可是嫣然很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剩下颛夫尴尬的左手与右手击掌,并学着嫣然的语气说:“嗯,干的漂亮,颛夫哥哥!”
芜花苑。
红梨扶着刚请安回来的千芷柔,见红袖捧着姜泥蜂蜜水垂头丧气的回来,兜头就骂了过去:“没脑子的!不是让你别送了吗?怎么又去了?你是诚心要夫人难堪吗!”骂着不解气又上了手。一盅姜泥蜂蜜水哗啦碎了一地,热汤接触到冰冷的地面,马上腾起了水气。红袖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哭着说:“红梨姐姐,是夫人让奴婢送的啊。”
“顶嘴!”
哭闹声,惨叫声,一大早的就没完。千芷柔施施然开了口:“是我让送的。”
红梨打错了人,丝毫没有愧疚,收了手就让红袖走。“还不快谢恩,滚回去擦药!”
“谢夫人。”话音刚落,红袖就捡起地上大些的碎片赶紧的退下了。千芷柔瞥了一眼地上带血的碎片,轻飘飘的说:“赶紧打扫了。”
她心里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因为对千芷柔来说,婢子们生来就与她不是一等人的。
千芷柔的脚刚离开刚才停住的位置,粗使婢女立刻上前打扫。因为他们的阶级比红袖等人还要低,不能在千芷柔周围三尺以内的地方。
芜花苑内堂是“寄畅轩”,寄畅轩内装潢是洛氏比照千芷柔在南疆洛府中的规格安排的,里里外外都属于南方习惯陈设,与溆棻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寄畅轩正门中间挂着一身正红色的嫁衣,以金线绣成的龙凤呈祥,腰上一圈软金流苏。想来穿戴上和何等的摇曳生资。那是她嫁来时穿的,可是洛璆连余光都不给它。
昨日被红梨悄悄收起来。千芷柔知道后一整天不给她饭吃。红梨再也不敢动。
千芷柔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嫁衣上的花纹,冷言再次告诫红梨:“以后不许再动!”
“哎呀,这一大早的。怎的二夫人生了这样大的气?”却是念嫪远远的招呼住了她。一同来的还有玉钏和补上铃铎缺的折纤。
洛氏把绣苑的管理之权给千芷柔后,她解了绣苑的禁令,准许绣娘们在东北两院走动。这才有念嫪等人今日的拜访。念嫪自然不必说,一直低眼瞧紫陌,抬眼望千芷柔的;玉钏无党,不过是随个缘;至于折纤,是千芷柔抬举上来的人,自然要多来走动。
千芷柔向来擅长交际,虽不屑于三人为伍,倒也还是左右见礼持笑:“膳设容仪二位姑姑正于绣苑安排月例,你们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念嫪自以为摸熟了千芷柔的性子,想着往日她都会让三人入座,是以千芷柔还没有发话,她就已经自顾自的坐下了,玉钏想提醒也没来得及。“奴这不正是带二位妹妹来谢过夫人嘛。这一来今日寒气刮人瘦,姐妹们一道说说话也是能凑个热乎劲儿,二来听闻少主总给夫人气受,奴想着兴许能为夫人支个招。”
本来她对洛璆的心思千芷柔就有所了解,她这样自说自话更让千芷柔极其不满。
千芷柔稍稍勾唇,问她:“你当如何自称?”
念嫪回答:“自然是‘奴’。”
“啪”,一掌重重的落在桌面上,震的千芷柔头上的步摇叮铃作响,面色已怒。“你还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突然的发难,念嫪吓的扑通一声从座位上跪到地上。“夫人息怒,奴知错了!”
千芷柔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语气平和问:“错在何处?”
“奴不该未得夫人准许便擅自落座。”念嫪心想,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千挑眉:“没了?”念嫪使劲想了想,摇了摇头。千芷柔抓起之前红袖端的托盘连带着里头的汤盅碎片一起扔在念嫪面前:“你出的馊主意!明知少主最恶生姜,你还让我去送什么姜泥蜂蜜水?诚心要少主厌弃我吗?”
念嫪知道洛璆讨厌生姜是真的,但近一个月洛璆时常反胃,确实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生姜。生姜温中止呕,她想当然的以为洛璆是为了止吐啊。“夫人,生姜确实可以止呕。夫人您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您日日命人送去姜泥蜂蜜水,哪一天不是被少主砸了?据奴所知,今日的可是红袖失手打碎的,而不是少主摔的……”念嫪探了探千芷柔的脸色,继续说,“可见您在少主的心里又有不同了……”
千芷柔不回答,也不追问。就把她晾在一边。心里明镜似的。念嫪怂恿她去对付尹紫陌的心思也忒明显了些。也怪她太着急,轻易相信了她的主意。也亏的念嫪头脑简单心直口快,不然还真不好与她来往。
只对玉钏和折纤说:“坐吧。”
念嫪以为被放过,刚要起身,就被千芷柔的脸色吓回去了。
念嫪心里打鼓:乖乖,这架势怎么越来越像少主了。
玉钏也不敢替念嫪说情,倒是千芷柔手边的红盖头吸引了她的注意。
看来她对少主用情至深啊。
福了福礼,说:“夫人大喜。”
“你倒说说,喜从何来?”
“夫人莫急。昨日纴接楼那位归来,多事忙碌,不相干的人便有松懈。如今夫人掌管绣苑,也可自由出入染坊织署,若能在其中办成一件大事……相必老夫人也能更为赞许。”
虽然老夫人准许自家夫人自由出入染坊织署,但没许她管事啊。夫人若是插手,难免会让老夫人不满啊!红梨认为不妥。“玉钏小主此话怕是不妥吧!”
玉钏客气回答:“红梨姑姑果然为夫人思虑周全。且听我往下一说。”原来素抄织署一个大织女耐不住寂寞,昨夜趁着众人松懈,与布库房一杂役暗通款曲,珠胎暗结。被玉钏手下的婢子撞见了,婢子怕被那二人知道,只悄悄告诉了玉钏一人。而玉钏是不能报给洛氏的,这个人情买给千芷柔最好。只要她以溆棻少夫人的名义管这件事,那就是自家后院的事。管的好,就立好了威。
只是她要让千芷柔知道,又不能直说,绕了不少弯子。
千芷柔头脑还是清醒的,“娘都不曾知道的事,我又从何处得知?”
玉钏说:“那织女爱香。夫人赠她香料,相必她也会感念夫人的好,自个儿收拾了不该有的关系。奴听闻紫夜萝花香宜人,紫陌夫人更是爱以之熏衣。夫人若是施恩于染坊织署,于两处种植,岂非美哉?”紫陌身上的味道自然是觅花萝,紫夜萝的气味与之相似,却是同麝香一类损女子身体的物件。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好巧不巧,千芷柔知道。
玉钏偶然间听到她同药姑问起,留了个心眼而已。
她这一点拨,千芷柔付之一笑,拨了拨头上的步摇。“染坊和织署两处,确实鲜有花草。冬日里更是荒芜……红梨,你都听见了?”
红梨得令。“是,奴婢这就去办。”
红梨走了,念嫪还跪在地上,本就是寒冬,外头的积雪还很厚。寄畅轩里头虽然烧着上好的银丝碳,地面还是很冷的。念嫪的腿又冻又麻。不时的去揉。
玉钏与千芷柔聊天,折纤就在一边没事人一张吃茶。千芷柔问起濯菽,折纤才开口:“濯菽姐姐那身子您还能不知么。近来天寒,她连她自个儿的柏茗居都是不肯出的。”
玉钏打趣她:“折纤妹妹自然不像濯菽姐姐。夫人你是不知道,前儿听说东院外头的红梅含了苞,为了采第一拢梅雪蠲着来年吃,愣是在雪地里冻了两个时辰等到第一批花开才收了小小的一瓮。也没见她有哪里不爽,竟连伤风也没有的。”
千芷柔也说:“折纤爱茶是人人皆知的事,果真过的谪仙一般。”
寄畅轩的茶自然是比别出要好上许多,千芷柔不喜欢喝,但有时候会做成茶点或者泡给她们几个喝,所以折纤爱来。
千芷柔和玉钏都打趣她,她也捧着茶碗舍不得放。“凭夫人和姐姐如何取笑。今日夫人这处的茶,奴是定要尝够的。”
“昨日父亲从南疆寄来书信,一并送了好些南疆特产。那些拢翠芽茶我也不喝,都给你带回去吧罢。”说完安排了司茶红茶去打包。
折纤喜不自胜:“拢翠芽那样的好茶也只有夫人才有的。夫人赏赐,是奴的福气。多谢夫人!”
玉钏紧接着笑说:“你别是又给锁起来了。”又对千芷柔:“您可不知,她以前就收着一包拢翠芽,里外几层宝函呢!”
这样的秘事,连折纤最亲近的侍女都不知道,玉钏竟然知道的这么仔细。折纤不先是心惊不定,随后便起了疑心,不过还是镇定自若。“姐姐怕是从哪处听岔了。拢翠芽这样的好东西,妹妹怎么会有?更别说锁在宝函里了。”
三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视念嫪若无物。
可谁又知道,往日无欲无求的玉钏竟在多处存了心眼;人人都道简单的茶痴折纤也有不可说的秘密。
外头开始刮风,渐渐地飘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