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江川王城中添了皇长子,瑜贵妃诞育有功,随帝追封了瑜氏上下已故之人,赏赐瑜贵妃不少金银,封赏中半句未提瑜山风。言官少不了要说几句,什么亡人已故,生人须厚云云,一一被随帝搪塞过去。
经过这段时间,古越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千芷柔嫁入溆棻后,洛氏把绣苑的管理之权交给了她,许她自由出入焕彩染坊和素抄织署。
众人皆以为洛氏有意千芷柔为继承人,只等这位二夫人生出一个儿子。而大夫人尹紫陌不受老夫人重视,手中再无半分权利,但毕竟如今身怀有孕,又是少主心尖儿上的人,名正言顺住在纴接楼的原配。倘若生下长子,或许有所不同。因此二人孰轻孰重,孰先孰后一时间无人能够分辨。
任凭外头下人怎么议论,紫陌都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嫣然免不得同她争辩几句,说是争辩,其实也就是嫣然从外头唠嗑唠来的消息,自己在那处说道分辨而已。“嫣然都打听清楚了,芜花苑那位是平妻如何,如今是绣苑的掌权人又如何,就凭她是白日里进门,就必然要矮夫人一截。可见少主待夫人您总是不同的。”
紫陌扶着还没梳上去的鬓发,找合适的额花。“我知道。”
嫣然把紫陌的鬓发绾上,另别出一个半圆,作托衬额花之用:“您当然不知道!芜花苑夫人如今在宸乾殿请安,您自是不用的,稍后她还要去绣苑打点安排,您也是不用的。可咱们不能让此事如此发展啊。您可以不看重地位,那小少爷呢?”
“你这口口声声芜花苑夫人不尊敬!不许再说!”紫陌抚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说“他也不会计较。”
“计较什么?”洛璆大步走到妆镜前,接过嫣然手里的活。
紫陌从镜中看他,已经梳洗过了,胡茬也都剃去,还是她那翩翩少年。“计较孩儿的父亲是否有胡子。”
洛璆从紫陌身后挪到身前,挡住了紫陌的视线,从长袖中掏出一只小盒子,在紫陌头上拨弄一番后把视线还给紫陌。
是一只十二芳花额饰。
花朵是由冰蚕丝纺成的疏纱用细银线束成花瓣,贴上漂净的幼蝉翼,覆上一层薄薄的荧光粉做成的;花托是由十二芳花碾碎了染的烟纱浸过凝型水后做成。就连串花的银线都是串了花朵再结成的纹理。十二芳几乎无色,难以入妆,容仪房做首饰是不会选的。额花与十二芳花如此相似,可见,洛璆费了不少心思。
十二芳颜色极淡,戴在紫陌头上反而更显美态,洛璆称赞:“阿陌真好看。”至于前时的话题中心那个小孩儿,早已经被他爹抛诸脑后。
紫陌回赞:“子瀚的手艺果真是独一无二的。”
就在这时,嫣然急匆匆的跑来,说:“少主,夫人,二位快去布库房瞧瞧吧!二牛被二夫人打了,说是犯了溆棻规矩。”紫陌一听是二牛,手不住的攥紧了衣襟。
原来千芷柔今日去绣苑安排新年例,无意间撞破念嫪私下托布库房人带出溆棻给家里人。溆棻人不得再无外家联系是戒规第一条,千芷柔少不得要查上一查,看看还有没有同犯之人。这一查就查出了二牛这两年里外交涉的大量钱财珠宝,再一对账簿,无一记录。这样一来,二牛免不了要受点苦头的。
洛璆紫陌到布库房时,二牛已经皮开肉绽。“住手!”行刑之人立时停下。千芷柔见到是洛璆,欣喜的从座位上下来跌了个趔趄:“夫君。”到了跟前,千芷柔才注意到洛璆身边被黑狐皮大氅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的紫陌,脸色变了变:“姐姐。你回来了。”
她这声姐姐叫的紫陌十分不舒服。但她还是“嗯”了一声。
洛璆板着脸,不予理会,吝啬给予千芷柔一点点情绪,只对离城说:“带他下去疗伤。”
千芷柔拦住离城,对洛璆说:“夫君,二牛犯事不假。娘既已令我协管溆棻,我就必定要审出个果来!”
洛璆小心翼翼地扶着紫陌,目不斜视,面不改色说:“我的人,我要带走。二牛的空缺,千夫人安排吧。”说着继续往外走。
他的人,是什么意思?二牛一直都是帮紫陌做事的啊。紫陌不明所以。
千芷柔见洛璆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有些恼怒:“洛璆!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妻子啊!”
洛璆只是温柔的侧脸注视着紫陌,说:“夫人,我们回去吧。”
紫陌同时也看向洛璆,正好露出额头上的额花被千芷柔看见。千芷柔不自觉了咬紧了下唇。那就是红梨同她说少主用心做了一月的那串额花。她还以为那是给自己的,还以为她终于动摇了洛璆……
前方一对壁人携手远去了,空留千芷柔一人羞恼不已。红梨察觉到千芷柔的视线有些锋芒,忙扇了自己两耳光,请罪说:“都怪奴婢多嘴,不该乱揣测少主心意。”
千芷柔松开紧握的拳头,留下四道深红指甲印沟:“回去!”
纴接楼。
紫陌有很多疑问,一时还不知从何处问起。在她还要往茶壶里放的快溢出来的冻梅上加冻梅的时候,洛璆阻止了她:“我想孩儿应该不希望母亲吃太酸。”
一颗冻梅子从茶壶里咕噜噜滚下来,在桌上跑了一圈跑到洛璆手边。紫陌终于缓过来,见茶壶如此景象,生起脾气来:“不弄了。嫣然!进来煮茶!”
嫣然本就情绪多,二牛伤重的样子勾起了她的怜悯之心,引下她不少泪花。本来在外院等汾虚堂的大夫给二牛诊治的结果,听到紫陌叫她,挂着红眼抬腿就要跑进去,羽扇在门口就把她拦下了。
嫣然把小脸一拧,“羽扇姐姐你拦着我作甚,夫人叫我呢!”
羽扇面带微笑,推着嫣然往外走。“主子们说贴己话,你这泪眼汪汪的去如何?”
嫣然恍然大悟:“那我还是去看看二牛吧。”
似乎是看出了紫陌的疑惑,洛璆一边把紫陌加的冻梅子全夹出来,重新放了玫瑰花和红枣,一边陈述般的解释:“二牛一直是我的人。”
紫陌听到这话,依然歪着头给茶炉加碳,思索:当年她会用二牛,还是因为臻玟卿。他说她进溆棻后,会安排她本家的人中间往来。二牛确实是她进溆棻之后才来的,人挺机灵,上位也快,凭着与绣苑的来往同她打上了交道。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相信二牛。还是因为她到溆棻后第一次从二牛处收到臻玟卿的信,她也刚好知道二牛本家姓源,这才信了三分。
如今……
“你需要人帮你查案。我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能假装讨我欢心来麻痹我?而我一旦插手,你就会退缩,甚至逃离溆棻。我只能往你身边送人。”
难怪关于瑶家方面的事洛璆知道的比她还多,那么他又隐瞒了自己多少呢?紫陌看着洛璆,眼里十分复杂:“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千芷柔插手了吗?”二牛已经暴露,具体是多少还不清楚。或许,洛璆是想保护自己。
洛璆一顿,往茶壶里加水,放上茶炉。手掌覆上紫陌的肚子:“因为你有孕了。我不能再旁观了。以后这些事就由你的丈夫我来做。”洛璆诚恳的注视着紫陌的眼睛:“你信我吗?”
紫陌:信。所以我回来了。
“你会怎么处置二牛?”
“这世上不会再有二牛了。”洛璆如是说。
二牛的身世有些复杂,但总不至于落入奴籍。虽然随帝废除奴隶制度,但仍有奴隶在黑市买卖。所以当年入溆棻,看似臻玟卿操作,实际是珞璆所为,打的也是奴隶的名头,她也没怀疑过。现在想来,“二牛”应该不是本名。洛璆既然让人给二牛治疗,也就是留着他的意思了。他说“不会再有二牛”应该是要让他恢复本来身份吧。
紫陌捂着洛璆的手,对着肚子说:“孩儿啊,你这父亲着实可恶,若不是母亲习惯了他这总令人猝不及防的性子啊,恐怕就要吓过去了。”
这个女人跟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告他的状,偏偏他还不能把她怎么样。能怎么办?当然也是跟孩儿求饶:“孩儿啊,父亲若是不这么做,你母亲早就被吓跑了,也就不会有你了。所以你会原谅父亲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紫陌的肚子正好发出“咕噜”的声响。洛璆腆着脸向紫陌炫耀,“孩儿他答应了!”
那欣喜雀跃的样子,真不像个快做父亲的人。
三个月的胎儿,哪里有什么胎动?紫陌不忍心的打破他的欢喜,“其实,是我饿了……”
他也不气,孕妇确实容易饿。
小食很快被呈上来。紫陌觉得来的也太快了。“此时膳设房还在清洗早间的用具,准备午膳的材料吧。”没有时间额外给他准备吃的。
洛璆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当然快。“我让人在纴接楼后面开了个小厨房。你现在有了身子,容易饿。膳设房的吃食怕你腻,我特别让颛夫从外面挑了好厨娘带回来的。”
说到颛夫,好像回来以后就没有看到他。“颛夫呢?”
洛璆脸色变了一变,很快恢复温柔样:“他犯了错。受罚去了。”
洛璆两个月前就已经回溆棻了,那厨娘应该也是那时候带回来的吧。“子瀚很早就知道孩儿的存在了?”
这孩子洛璆确实费了些心思。先是换了她的避子药,再是哄着她吃些滋补的药膳,还得计算日子那啥那啥。洛璆有点心虚,但是理所当然的说:“夫人的月事,为夫记着呢。”
对啊,她怎么忘了洛璆把她的事情记的老清楚了!很奇怪,脸上烧烧的。这些事不是已经很平常了嘛!
洛璆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阿陌,你会害羞了。”终于有了当年模样。
紫陌捂着脸,不好意思:“哎呀,是孩儿啦!”
洛璆笑着:“嗯,是他。”
外院的众人窸窸窣窣的在行动着,准备抬二牛退下。二牛虽然在纴接楼得到治疗,到底是外男,所以是在外院。大夫也是瞧过,开了药,就匆匆离去。二牛也要将要挪到后山汾虚堂养伤。临走前,二牛心事重重的,还特意请离城给他些时间。离城知道他的意思,难得的通融了。
嫣然本来都要收住眼泪了,见到二牛他们停住了,以为是止疼药药效过了,赶忙跑上去询问,“又疼了吗?”那么厚的袄子都被血染了,那得有多疼啊。
二牛侧着身子,听到她这么问,便立刻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蹩脚的演技嫣然一眼识破,一把就往他背上拍去:“装什么啊!”
二牛顺势抓住嫣然的手,迫切的问。“你是为我哭吗?”
嫣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好像确实是因为他受伤她不忍心才哭的。“唔……算是罢。”
二牛闻言。眼睛里闪了闪光,瞬间又灭去,“蛮不习惯的。”
这是说没有跟他吵架不习惯吗?那还不好办!于是嫣然抹了把眼泪,清了清嗓子,双手插腰道:“臭二牛!你诓了我那么多的酿梅子,遭到报应了罢!活该被打!……这样习惯不?”
她那气鼓鼓得样子逗笑了二牛。很快这种欢乐就被离别淹没,二牛趴回去闭上眼,对离城说:“走罢。”
离城疑惑的问:“不告别?”
这一别也许你就会忘记我了,希望你会懂得保护自己。你性子直,不懂得掩饰自己,我也不能再故意惹你生气,帮你掩饰了。二牛闭着眼,心里对嫣然说。
二牛:“首领!走罢。”
嫣然云里雾里的。“为什么叫离城首领呢?为什么伤感的像永别一样?刚刚还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打住了?怎么大家都一副漠然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颛夫出现嫣然身后,揉她的头发,语气里有些无奈:“你啊,想不明白的地方可多了。”二牛的心思,嫣然是不会明白了。
嫣然被突然出现的颛夫吓了一跳,自己的梳了好久的头发!顿时怒从中来:“你做什么动我头发!”
颛夫哭笑不得。居然忘了这小丫头最宝贝她的头发了。他只好掏出油纸包给她赔罪:“诺,这个够不够赔罪?”
有吃的那还不够?嫣然赶紧抢过来:“哼,我喂鱼去。”
颛夫在心里叹息:要等你长大,还需要很久啊。
嫣然与颛夫的小动作被紫陌收到眼里。好像,这样才有些儿女情长之味。她示意洛璆:“我看你的小侍从,怕是要成我的人了。”
洛璆瞧了一眼外院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不以为意:“嫣然才多大。颛夫也是跟了我许久的人。有些分寸,还是有的。”
紫陌持不同意见:“你们男人啊,都是得不到的最好。以前是二牛欺负嫣然,他来安慰,现在是二牛受伤,嫣然一副委屈心疼的模样。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洛璆从紫陌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这就是阿陌对我若即若离的原因,嗯?”
明明是提醒他颛夫那点心思,却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紫陌惊觉不妙:“如今我肚子里揣着一个,子瀚少说也要忍上七个月,岂不是得不到的最好?”
洛璆勾唇:“你在跟我开车?”
“什么是开车?”
洛璆嘴上的魅惑更深一分:“开车就是……”热烈的吻突然到来,紫陌牙关大开,猝不及防的放过了洛璆的软舌,一股电流自口间传遍全身。什锦鸡丝粥的味道,玫瑰红枣茶的味道,还有洛璆身上特殊的味道。紫陌感觉到身下热流涌动,竟然就这么轻易的动情了。
是肩头的凉意唤回了紫陌的理智。不行,这样下去对孩子不好。紫陌推开洛璆:“子瀚,孩儿!”
紫陌好不容易定住自己的思绪,却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快落下肩头。而洛璆的衣服尚且周正,他正玩味的看着紫陌的反应。一股热血上头,紫陌的脸更红了,觉得丢脸极了。
洛璆扶正紫陌的衣衫,而后将她拥入怀中,轻声说:“原来阿陌现在这么容易动情啊!”
紫陌羞的把头埋进洛璆怀里,并警告他:“孩子还在呢。”
洛璆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趁热加柴,在她耳边吹热气儿:“别急,我听说只要过了头三个月就可以同房了。”
紫陌更羞了,只能用软拳在他身上表示不满:“谁期待了!”
虽然等你变成瑶陌,等了两年,但还好,我等到了。阿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