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里,有她的身世,有祖辈的恩怨。她听着竟然是漠然的。
“不过一个民间传闻,传闻不可信。真要奴以此认亲,奴是不敢高攀的。”
珏无期说:“瑶氏一族自图腾案后皆沦为罪臣。若是本域将你送至官府……你猜,本域会得到多少赏赐?”
紫陌笑道:“真正的瑶陌已经死了,奴是尹紫陌,溆棻锦制少主洛璆之妻。如何相提并论?”
珏无期沉思片刻,说:“你不说,本域都有忘了。你为什么叫紫陌,瑶青木没有告诉你吗?”
“紫”这个字,是随帝赐的。父亲只这么告诉她。
珏无期说:“紫者,为宫室,为帝气。君政给你‘紫’字为名,不过是给瑶青木吃的一颗定心丸,告诉你父亲,他是认了你君家子孙的身份。瑶青木有没有说过,‘你有根了’这句话?”
她还记得她当年因为这个字太俗而和父亲使脾气。
“父亲,这个字太俗了,你看什么紫苏紫衣的,太常见可,我不要寻常名字!”
“你懂什么!有这个字,你就有根了。不像父亲,知根而不能认根。”
根是什么,她一直没能懂。现在好像知道了。或许她是应当感到高兴的。寻寻觅觅,好像灵魂终于有了归处。
若空无,若千钧。
珏无期没有理由诓她,更何况只要她有这个身份,她同意与他为伍,他做什么都有了理由。
所以她不是没有祖父,而是像父亲不能认父亲一样,她不可以认这个祖父。
珏无期假意示好,说是为她族人平反,根本就是要她当这个出头羊,借她的身份去告诉天下人——君政根本不是真正的长子嫡孙!君政为了皇位谋害亲兄弟!
好大的一盘棋。
只是她瑶陌,不是个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草包!
“即便如此,奴做溆棻的少夫人,怎么也好过跟随域主征战吧?”她变换了姿势,骄傲的昂头向椅背靠去,冷笑道。
珏无期双眼一迷,他小看了这小丫头的自控力。“怎么?叔父的故事你不满意?”
啪,啪,啪,三声掌。紫陌抑扬顿挫的说:“比戏折子还要跌宕起伏,比奴在茶楼听的书还要入木三分。”
珏无期多老的一块儿姜啊。小丫头居然拿他比茶楼的说书先生。“你以为你这少夫人还能做多久?君政废了玉珞贵姓,溆棻如今元气大伤,洛老太太如今正谋算着让洛璆娶了洛方城那个心尖子千芷柔。有洛家的财力相助,还有千芷柔‘九天玄女’的声名,溆棻才会好转。千芷柔如今正在溆棻之中,我说的是也不是?”
他说的真,紫陌也信了五分。这心里纠结刺痛的感觉是什么?她当真……
不,不对。千芷柔是在大朝礼之前进的溆棻。洛璆说了即便没有大朝礼的变故,溆棻也已经濒临边缘。所以珏无期说的不对。
“洛璆不会的。”
珏无期又笑道:“洛璆是不会,他也把你保护的,才会让你这么傻!”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没去过市集吧?那里的故事比叔父讲的更好听。”
紫陌突然厉声打断:“你别再叔父叔父的,我还没认你这个叔父!”
珏无期见她终于被自己激怒,很满意的笑了。她也不是坚不可摧。“来人,引陌小姐去市集听听故事。”
紫陌她其实是很相信洛璆的。因为他信她,从来不对她隐瞒什么,下面有什么消息上报也从不让她回避。这难道不是信任?况且她自己有很多事瞒着洛璆,这又是一重。因为自己不予他真心,而他予了真心,所以她也开始信任他了?
即便是如今的形势,她也相信洛璆不会因此而负了她。
什么时候,她这么信任洛璆了?
是了,她应该相信洛璆!应该相信洛璆!所以这些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一人说:“溆棻如今和洛家联姻,势必很快又起势了。”
另一人说:“溆棻那位少主不是有了一个妻子吗?我听说宠爱的很,每每外出都要搜罗些珍宝回去给她呢。”
那人叹气说:“嗨,女人嘛,看多了也就烦了。”
第一个人又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那女子能与千小姐做平妻,也是万幸了。”
平妻吗?世人还真是爱胡诌。
有人说“我听说千小姐如今已经掌管绣院,那地方可是了不得。”
你看,又胡说了不是。千芷柔哪里懂溆棻的刺绣,娘怎么会让她管?
“你们说的都没趣,我这个才带劲。你们不知道吧,原先那位少夫人,其实是当年东疆瑶家的女儿。”
“越说越玄乎了不是?这事你也提?你不怕被官兵抓走?”
“怕什么?你们忘了当年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皇上虽然不许人提,但是有治瑶家人的罪吗?有让人抓那个逃掉的小女儿吗?”
“说的也是。那和那位少夫人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前些日子啊……”说的人往四下张望了下,继续说:“当年瑶家的那个下毒放火的家丁被人找到给割断了喉咙。说是因为被溆棻老夫人收买了盗取什么图腾,还让下毒纵火。结果被老夫人灭口,侥幸逃脱,多活了两年。这不,被人找到了,还是活不成。不仅如此。有人还看见溆棻少主手底下那个什么城的带人围住家丁躲的地方,一把火烧了。那火烧的,卷上了隔壁的房子,一连好几家人都给火吞了。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才灭。”
这做派,可不是离城吗?干净利落。难怪她总是迟人一步。难怪珞璆什么都清清楚楚却从不过问,原来不是不问,而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明里的迁就,是为了暗地里阻挠。就这么眼睁睁看她痛苦的在家仇之中挣扎。
何其讽刺。
“那照你这么说,那个少夫人岂不是是为了报仇才嫁给少主的?”
“可不是嘛,所以老夫人总防着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了。大概是跟着她外出的人在不停的叫她“陌小姐”吧。好像是叫她醒醒?好像还有很多侍女进进出的端水送药吧。
她身子越来越弱了,竟然出去走走,吹了点风就感染了风寒。等她回到听花苑,一定要告诉洛璆别再给她和什么乱七八糟的补药了,都弄的她身子娇贵的很。
什么听花苑!她还要回去吗?
面前的这个人是洛璆吧。呵呵,你还是来找我了。
嗯,这个侍女真粗鲁。没有嫣然服侍的好,洛璆你什么时候换人了?
嗯,这药太苦了,不喝!
“掰开她的嘴,灌下去!”
也许是药的作用,这一声低沉的声音让紫陌彻底醒了。面前的人不是洛璆,而是哪个口口声声说是她叔父的人。
“把药喝了。”
哗啦,紫陌警惕的把侍女手里的碗给摔了,“你给我喂的什么药?”
“安胎药。”
他在说什么?“什么鬼东西?”
珏无期回答她说:“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紫陌怀疑的说:“不可能,我不可能怀孕的。”
珏无期无情的告诉她:“你的药被洛璆给换了吧。大夫说你服了太多的坐胎药,有些虚不受补。如今有孕更是不能有太大的情绪。”
紫陌闻言,连带侍女端的药盅一起砸了:“你们都出去!滚!”
珏无期挥手,屋内黑压压的人都退了出去。
紫陌盯着珏无期,“你也出去!”
珏无期却和颜说:“陌丫头,脾气太大对胎儿不好。既然叔父这里你不喜欢,等你休养好些了,就送你回去。只是你怀着身孕回去,洛璆可能不会怎么阳,洛老夫人那一关可就不好过了。”面色和气的仿佛从来如此。可是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刀子。
说完,珏无期也走了出去,给她留了个清净。
珏无期的态度没有松缓紫陌的情绪,反而寸寸危险。在溆棻的两年,也没有今日这么头疼的情况。珏无期看起来草包而已,脑子动的速度她完全跟不上。
他这么待他,是因为他需要自己的身份,而轻易放他更是因为她绝不可能去找君政。因为这样,她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是遂了他的意。
紫陌胸口闷着一口气,珏无期走后才缓缓释放出来。小腹隐隐作痛,似乎提醒着她里面有了一个小生命。
她如今终于明白:洛璆早知她是谁而不说,是怕她知道自己是君家后人,与溆棻对立。而君政,她的尹大哥,不是不用父亲瑶青木,而是根本知道父亲是他的长兄,时刻危及他的皇位。而一旦父亲升迁,越靠近江川,他的位置越是危险。
尹大哥?这本身就是个可笑的称呼。或许她还应该叫一声皇叔?
洛璆,娘,君政,珏无期。听来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孰真孰假,她现在根本看不分明。
她好累。好累。
可她没有资格累。
冰凉的液体从脸边滑落,她摸了满手的泪水。“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听花苑。
“交代了吗?”
颛夫:“是西疆的人。”
洛璆红着眼,挥手披上外衣,冷声道:“扔下蛇窟。”
颛夫拦着他:“主子,您答应了洛老爷……”
洛璆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瞪住他:“滚开!”
颛夫死抱住洛璆的腿,仍然不让:“您如今毒已攻心,尽快拿到解药,您才能和夫人双宿双栖啊!今日就算您杀了颛夫,我也不会让您去的!”
洛璆顿时杀心四起,哗啦抽出青冥剑。
嫣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少主如今是疯了,没把颛夫给生剥了都算好的。
颛夫以为自己免不了要被劈了,结果洛璆扔了剑,沉声说:“把夫人完好的带回来……先安置在竹林别舍。”
“是。”
三日后。
这两天珏无期让人一日三顿的送药。怕她不喝,还专门找了个大肚孕妇在他面前先喝药。
大夫说胎像渐稳了,珏无期才说送她走。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抖搂出去?”
珏无期只是笑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是没脑子的人。况且我相信你会再来找我的。”
送她走的时候,珏无期特别交代要送到一家金器店。
这家金器店她不认识,但她认识财神供桌下的图腾。
一棵草的样子。
汾虚堂的图腾。
洛璆说过。草,看起很弱,其实是最坚韧的东西。即使是落到兵器上的一条缝里都能把兵器给挤断了。汾虚堂的人,就应该如此。
珏无期知道这里能联络到洛璆的人。
金店的老板看她穿戴不俗,以为她奇货可居,热情的招呼她。直到她指名要见颛夫,才换了脸色,恭敬的邀请她入内室。
外面的人不知道店背后的人,而只有大买卖才知道颛夫。
紫陌以为需要一番波折才能见到颛夫。没想到他很快就来了。
“夫人久等了。”
“少主呢。”颛夫会在这里,是不是洛璆也在?
“主子先行一步,已回溆棻。要颛夫来接夫人。”
“嗯。”所以他知道她在西疆却只让颛夫来接?难道他真的急着回去娶那位千小姐?
在路上赶了几天,路途上紫陌吐了好几回。到东疆时,人已经虚弱的路都走不稳了。当颛夫将马车停在竹林别舍时,紫陌的心已经凉了大半。
“颛夫,他如今……好吗?”
颛夫突然听到夫人这么问,有些猝不及防,“主子那次又受了伤,怕您见了伤心,特地回去说要休养好了再来见您。”
紫陌听到这里,心已经完全凉了。“受伤了?”片刻后,她说:“那你记得嘱咐他,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夜别写字不要开窗吹风,容易着凉。我在这里等他来。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的。”
颛夫应过,背过身偷偷拧鼻子,说:“屋里安排了夫人爱看的书和吃食。主子特别交代,夫人喜欢嫣然,特别安排了嫣然照顾您,还说说夫人吃东西不容易注意量,特别让嫣然按分量装着,小份小份的给您。”
“知道了。你回去吧。”
嫣然听到马叫,蹦哒着张开怀抱迎了出来:“夫人,您回来啦!嫣然好想你啊。”紫陌要躲开时,嫣然已经止住,“少主说您的月信迟了六天,许是有喜了,不准嫣然再动您,还特意跟濯菽小主要了翠青姐姐来照顾你。”
翠青那个冷傲的性子,他也说的动?紫陌冷声说:“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嫣然赶紧接着说:“是呢,别看少主平时对谁都彬彬有礼,但是唯独对夫人事事上心呢。我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呢。”
“嫣然,去煮一壶茶来。”
嫣然插着腰,说:“不行,先让翠青姐姐给您把脉。万一有了小公子,可不能再给您喝茶了。”
“那就煮一碗酸梅汤给我。”
这下嫣然就跑的很快了。“好,那您乖乖的让翠青姐姐给你瞧啊!”又叮嘱翠青:“翠青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瞧,仔细的瞧啊!”
翠青不耐烦的赶她走:“煮你的汤去!”
翠青一边给她瞧,一边冷脸问她:“留吗?”
不然她不会支开嫣然。
“他会让我不留吗?”
翠青讽刺说:“这事你拿主意不是挺稳的吗?”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来的。”洛璆前前后后用各种方式哄她吃了不少补药,翠青替她把脉怎么会不知道。
“若不是小主求我,我才懒得理你。既然少主要给你调理,我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果然如此。
“翠青,他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也不说吗?”
濯菽说她揣着聪明装糊涂,还真是。“都知道了,何必还要问。”
紫陌苦笑:“我倒是想真糊涂。你和濯菽背着我做的事,洛璆瞒着我做的事,我多希望我都不知道。”
翠青手上动作顿住,她竟然都知道?“那你告诉洛璆去啊。”
“哪里轮得到我来告诉。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留下濯菽和你。你和濯菽姐姐有什么事要做,我如今也问不得了,多加小心就是。”
紫陌捂着肚子,疼痛越来越明显:“翠青,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其实什么都很糊涂。”
以为了解洛璆,以为了解濯菽。
事实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