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生来不一身,安知谁妄复谁真。邯郸今日题诗者,犹是黄粱梦里人。——《题卢生庙》(金)元好问
“惑郎,你看今日的月色,是否同你所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现在月色依旧,对他何其残忍。
“惑郎,你看!我找到你说的北极星了。你说斗转星移,北极星却会停留在哪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星朗也依旧,何处追故人?
“惑郎,我们终于找到了乌苏摩羯竹,我们做一套苏摩竹的茶具,不妨‘赌书消得泼茶香’。”
他们约定同修诸道,同问诸神。念道时约下的茶事,乌苏摩羯竹是其一。有一种酒也叫乌苏,新疆大乌苏,苦,从口苦到心。
“惑郎,你说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几分真假?……说政论情是痴傻,但我宁肯相信三郎是爱玉环的。就想相信你我涉世十分,十分都是情真一样。”
他还笑瑶瑶疯魔。他说经历了武则天女权时代,还被太平公主的复兴欲望碾压过的李隆基,几分权利,半分真心而已。
终于记忆中源瑶的面容身影,抽成一缕金色的青烟,缓缓的,慢慢的,自下而上开始消失。
她微笑着,从容的说:“惑郎,我终于可以随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白惑的心如同万千细针同时扎来,疼痛但无痕迹。他骤然伸出双手去拥抱,金色的烟化作千百光线自他怀抱的缝隙散去。
咫尺天涯,他的永生,彻彻底底的成了他的孽,他的魔。
随后的年月,他都在霜顶山同观世呆在一起。把岁月里的孤独熬煮为浓稠的往事,一杯敬天地,一杯敬长生。
炉上茶已干,白惑的百年,道来也只两壶茶。白惑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怀中似有若无,片刻后,他干笑:“来也浮生,去也浮生。浮生!浮生。”
观世再往壶中倒上一瓢山泉。清冽的山泉倒入壶中遇到壶底的余热,发出呲呲的声响。划破空气中的宁静祥和的表象。喝到口中,怎么都不是第一壶的味道。
观世手执茶盖,一线白光从他脑中闪过,停顿片刻,观世盖上茶盖,道:“时机到了。”
白惑问:“什么时机?”
观世答:“你的果报。”又是在白惑“说人话”的威胁眼神中,观世换了口气,解释说:“你找到臻玟卿,只要他自愿与你更换肉体,你就能作为臻玟卿,经历人生八苦,结果终生。”
白惑不喜欢臻玟卿,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就算是他那个欲望强烈的徒弟洛璆,也是。
白惑不喜欢臻玟卿几乎没有他自己的个性,唯一比较鲜明的是他对紫陌的那点喜欢,也都是父母之命皇命难为的佐使;他不喜欢洛璆小小年纪,就要奔走在政治的洪流中满身的戾气和虚伪的温柔;他不喜欢紫陌被仇恨驱使,违背源瑶对她的教导;他不喜欢绛玦张扬着对他的欢喜……他不喜欢这个世界,挂着他的因果造化的表象……
观世说:“臻玟卿的情感软弱,是你留在君朝身上的对源瑶的深情造成的;洛璆的虚伪,是你留在溆棻的孽;瑶紫陌的伪装,是你疏于教导;绛玦的深情,是你深情的映照。他们四人,是你的轮回中最后的业。”
白惑沉默。
观世又说:“去吧。你该回去了。告诉瑶紫陌:‘紫陌红尘都是梦,者嗟叹’。”观世双手合十,对着禅房中的佛像虔诚叩拜,不再理会白惑。
一沙一世界,一尘一生劫。
是怕邯郸今日题诗者,犹是黄粱梦里人。
此间少年,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