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旭日临窗曦光璀璨,水苏领着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正屋,暗示捧着洗漱瓷具的小丫鬟先立在角落等候。她轻手轻脚的绕过大理石屏风来到温暖的卧室。
卷起床前垂下的纱帘,两个花柳容色的美人儿相依相偎仍旧未醒。
格格睡姿安稳恬静,被褥盖至颈下裹得严严实实。谢小姐一把青丝散于枕畔侧身而睡,静如睡莲的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水苏瞧了两眼便垂下眼睑,心里轻笑道:谢小姐倒是特殊竟敢将半边脸枕在格格的肩上。
姝昭睁开双眼时先意识到自己的右肩膀一阵酥麻,扭过头一瞧不禁失笑,原来是被这个丫头压麻了的。再抬眼看到水苏垂手侍立在床边,便轻声吩咐道“你打发人去疏影居取一套谢小姐的家常衣裳来。”
她的身量较之同岁的沅湘高挑些,凑合不了。
水苏便派了俏露赶紧去疏影居取衣裳。
姝昭小心下床,转身动作轻柔的为沉睡着的娇人掖了掖被脚,又将帘子重新放了下来。这才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水苏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肘揉了揉。
走到梳妆台前洗漱时示意轻声些别惊醒了梦中人,众丫鬟忙噤声行事。
待到洗漱完毕又用了一餐膳食之后,床帐间睡得香甜的谢沅湘方慵懒的醒转过来。
赤着双足下了床榻,便看见端坐在临窗大炕上临摹字帖的姝昭。
姝昭眸里含笑道“巳时初了,腹中可饥饿?想吃些什么?”
谢沅湘不答翻身坐上了暖炕,拿过她的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不拘什么,清淡些即可。”
“昨儿还说我穿得单薄,你瞧你竟连鞋袜也不穿了。”姝昭停笔唤道“小柳儿你进来。”
小柳儿从门外脚步轻脆的走了进来,见到素颜清丽的谢小姐坐在炕上晃着两只玉足,忍不住轻笑道“格格唤奴婢有何事吩咐?”
姝昭指着坐在炕上兀自拿了她琉璃茶盏玩赏的谢沅湘道“带你谢小姐去里间洗漱,再去厨房拿些温热的早点。”
小柳儿上前扶住下炕的谢沅湘道“格格一早便吩咐人去疏影居取了您的衣衫过来,如今正放在里间。请允许奴婢伺候小姐梳洗着装。”
谢沅湘理了理凌乱的乌发,调笑道“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流畅清婉,你这字体却劲力不足,莫不是胳膊被压麻了?”
姝昭一怔再低头瞧了一眼案几上的字帖确实笔力欠稳,抬起头时罪魁祸首早没了踪影,不由嗔道“你还知道被压麻了,死丫头!”
小轩窗半开微风徐徐,小柳儿伺候着梳洗换装,恭顺的说“奴婢未曾伺候格格梳洗过,若是哪里笨手笨脚弄痛了您,请小姐直说。”
“按理应由冬葵姐姐她们来伏侍您,恰巧瓜尔佳府送来腊八节年礼。三位姐姐都到前院忙着清点登记,委屈您了。”小柳儿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谢小姐的皓腕,色泽宛如赤血的红玉镯子瞧着华贵非凡,这就是格格说送人了的那对镯子嘛?
“瓜尔佳府来人了呀,”谢沅湘执笔画眉的手一顿“每逢过年过节都送礼吗?”
小柳儿拿起一对翡翠竹节纹玉簪往刚盘起的垂鬟分肖鬓上比划,嘴上不忘回答“瓜尔佳府是格格的外家,位高权重世代官宦,每回送出的礼单都要好一会功夫清点呢。”
谢沅湘扭头问“那瓜尔佳府可有和格格年龄相仿的小姐?”
“有啊,不止一位。”小柳儿回道“瓜尔佳府的嫡长女齐布琛格格与大格格关系甚好,另一位萨印格格就不怎么样了。”
谢沅湘放下银梳,喃喃道“甚好?是有多好,可曾同榻而眠?”
小柳儿未闻其声,笑吟吟道“谢小姐天生丽质,这一番梳洗后更显美貌。”
注视着镜中清素脱俗的美人,谢沅湘不禁苦笑,若不能宵同梦、晓同妆,纵使倾城绝色又如何?
水苏双手郑重的捧着一张杏黄色描绘着迎春花的信筏进了正屋,宝绿和冬葵紧随其后。
“格格,这是瓜尔佳府同年礼一起送来的邀请函。”水苏将帖子递上。
姝昭随手一接,将信筏上的字句上下扫了两眼,嫣然一笑。
“齐佳贤妹台鉴,久违。朔风早雪天气寒,岁寒时节白梅开。欲邀闺中姊妹相聚,赏花论诗人生快事。择吉日正月初三,于府上治备薄酒,未知阁下可能来耶?愚姊诚心以待,谨奉。”
水苏道“格格,瓜尔佳府的银嬷嬷来了,还在厅外等候。”
“快请进来。”姝昭忙吩咐冬葵把案几上的文房四宝撤下去。
“老奴给大格格请安了,愿格格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事事称心如意。”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仆妇规矩恭敬的福身行礼道。
看她穿的是素绒绣花袄子,梳的整整齐齐的圆鬓上插着一对鎏金银簪子,一身打扮既体面又干净低调。
“嬷嬷免礼。”姝昭温和地说“坐下说吧。”
银嬷嬷抬眼看她端坐在临窗大炕上,语笑嫣然的样子端得是当初宜绵格格的高贵模样,心里甚是欣慰。
“还是劳烦水苏姑娘搬一把矮凳进来吧,格格怜惜老奴年老体迈,老奴自己却不能没了规矩本分。能坐着和您说上几句,已是荣幸。”
水苏闻言便将外间贵妃榻边儿上的脚踏搬了进来,“嬷嬷请坐,这脚踏上的软毛是新缝上的可暖和了。”
“哎。”银嬷嬷应了一声便双膝并拢坐在了脚踏上,一双起茧的老手交叉摆在膝盖上。
姝昭看她坐下,吩咐道“嬷嬷一路来怕是口渴了,水苏去沏一壶普洱来。”
“是。”水苏冲银嬷嬷笑了笑退了出去。
银嬷嬷看她走了出去才笑问“怎么不见剑兰?莫不是知道老奴今日来,她便钻空子偷闲去了?”
“我已准她归家。”姝昭道“她年纪不小了,留在这宅子里没什么好的,倒不如出府欢欢喜喜的嫁人。”
银嬷嬷语塞片刻“老奴还以为会是其他丫鬟先出府。毕竟剑兰伏侍您日久,主仆情分更深厚。”
“嬷嬷说的有道理。”姝昭微微一笑看着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只是我有自己的打算,剑兰的出路实属上乘。”
银嬷嬷眉梢眼角的皱纹都渗出了慈爱,仰视炕上的女儿家“老奴一早便觉得这几个丫鬟里属剑兰最稳重,水苏次之。冬葵虽踏实本分,却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人。剑兰水苏这几年确实有些掐尖儿的心思,不太适合继续留着伺候您。至于宝绿,老奴记得素沁妹妹似乎对她颇有微词?”
“宝绿活泼嘴快,素娘宁静持重,两人相处有些别扭也正常。”
银嬷嬷安抚的说“老奴知道素沁妹妹的性子甚好,她又那么尊重关心格格,是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小丫鬟。”
姝昭颔首“素娘的资历心性便是教导我都在理,哪里会去和一个小丫鬟一般见识。”
银嬷嬷听了点点头说明了来意“老奴这次来除了是送年礼之外,齐布琛格格还交代了老奴将她前些日子新得了的一套紫玉头面奉上。这套头面老奴随着年礼一块儿送进了情客苑,方才登记入库了。您清闲时再拿出来瞧瞧合不合心意。”
姝昭好奇道“什么样儿的头面竟然要嬷嬷您亲自送过来?我并不缺金玉翡翠这些首饰玩意儿,多谢姐姐的一番美意了。”
“齐布琛格格说了这套头面的原料是上了年份的浅紫色玛瑙,潋滟紫光十分相衬姝昭格格。可惜其中的一对寒紫玉髓簪子和紫罗兰花钿被萨印格格执意讨走了,如今虽然只剩三支发梳、一对钗环,但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银嬷嬷试探着问,齐布琛格格是瓜尔佳府上的小主子,姝昭格格是宜绵格格的遗女,她希望两人能一直这样友爱和睦。可不能为了一套不齐全的头面心生芥蒂。说起来都怨萨印格格的性子太难缠,齐布琛又是个端慧沉静的少女不愿意与亲戚家的姊妹争执。
姝昭见她脸上含有担忧之色,勾唇一笑道“萨印格格年少,又是齐布琛姐姐的内亲。她看上了什么,也不能硬不给她。我怎会计较?”
银嬷嬷放下心,欣慰道“格格您心胸开阔,不愧是宜绵格格的女儿。”
姝昭笑容渐淡岔开了话题,待到水苏亲自捧着普洱进来之后,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家常,银嬷嬷便转道去看望素娘。
“格格,银嬷嬷特意嘱咐了有一套紫玉头面要您亲自过目了的。您现在要看看吗?”
姝昭尝了一块瓷盘里的梅花糕,用素罗手绢拭去了指尖的糕饼碎屑。
“日后再说吧,去看看谢小姐怎么还不出来用早膳?”
谢沅湘从屏风后转身走出,“方才你在待客,我不方便出来。”
“这梅花糕一直温在炉上,吃几块垫垫肚子吧。”姝昭把点心推了过去。
谢沅湘落座还没等拿起糕点就先看见了帖子,“料峭春寒赏花会,倒是雅趣。”
姝昭示意来人把邀请函拿下去,水苏便上前捧走了那张精致的信筏摆到了书房。
“齐布琛表姐年后就要参加选秀,她出身贵重、温良娴静,十有八九会入选,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中选是她的夙愿,齐布琛素有青云之志,从小外祖父请来了宫中外放的教养嬷嬷训导礼仪规矩,谨慎细心甚少行差踏错。”
谢沅湘不关心其他人听说此事也只是点点头,吃了两块梅花糕自然的伸手去拿对面的茶盏。
姝昭本来心中有些闷闷,见此噗嗤一笑“你这丫头怎么老是偷我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