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甫一离地,肖恩立刻没有了踏实的感觉,绳子缓缓地上升,他眼睁睁地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远,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一阵恐惧。
老丰特和莉丝现在都在他的脚下了,此刻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两人都仰着头,关切地看着上方,随着绳子上升,渐渐地隐没在黑暗中。
现在肖恩的视野中已经没有人了,在黯淡的月光下,脚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如果不是耳边传来的震耳的喊杀声,他此刻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了。
老丰特将绳子缠得很紧,不光是在腰上,甚至在胸背上,两肋下都缠了一圈,确保不会出现滑落的情况。
这样当然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安全系数,但却让肖恩呼吸都有些困难,随着高度的上升,这种窒息感越发强烈,甚至伴随着一丝丝的眩晕。
肖恩用力地摇了摇头,极力想摆脱这种不适,他心里很清楚,产生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是身体的反馈,更大程度上则是自己心理的暗示。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下,全身悬在无依无靠的空中,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生命寄托在一根绳子身上。这样的体验,就算是成年人也会感到心虚,何况是他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呢。
绳子还在一点点被拖动,这是外界与他唯一的联系了,似乎只有这一根绳子的颤动,才能提醒肖恩自己没有被全世界所抛弃。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想着欧佩斯和达西两位大哥还在上面等待自己,这才心里踏实了很多。
山脚的山崖向外有明显的外延,所以整个山壁并不是完全垂直的,从山顶抛下的绳子向着里边倾斜,导致肖恩在上升过程中,身体老是在石壁上磕磕碰碰,一会儿远远地抛离山壁,一会儿又重重地拍在壁上,撞掉一大块土石。
肖恩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此刻不知道离山顶还有多远,无意中发出的一点声音,都有可能使得大家陷入死地。
他就这样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绳子,将脑袋藏在怀里,身体蜷缩成一团承受着撞击,刚开始还有些吃痛,等到时间一长,身体麻木起来,也感觉不到痛了。
身体一直被黑暗包围,向上向下什么都看不见,时间仿佛停滞下来,耳边震耳欲聋的吼叫也不那么明显了,环境竟神奇般地变得平静起来。
微风从耳边轻抚过,担惊受怕了半夜的肖恩竟有了些许睡意,这样的安静平和的氛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一如当初在家族时的无数个祥和夜晚——不过自从瘟疫爆发后,这样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绳子的不断上升,山壁变得笔直起来,有些地方几乎达到了九十度的垂直,很难想象欧佩斯和达西是怎样在这样的绝路上攀爬上去的。
因为绳子的角度变得垂直,所以上升的速度又快了几分,撞击在山壁上的情况也少了很多,绳子有规律地颤动着,肖恩的睡意越来越浓重,到最后意识都有些迷糊了。
突然,不停上升的绳子停了下来,不等他睁开眼睛,一双有力的大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捞向山壁,而后迅速把他抱了起来。
肖恩的脚终于又一次踏到了实地上,心中的睡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惧和危机感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山顶上的寒风狂灌到衣服里,他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嘘……”
欧佩斯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肖恩噤声,又转过头去监视四周的动静,而达西则迅速地上前准备把他身上来回缠绕的绳子解下来。
也许是老丰特绑的实在太紧,达西毛手毛脚地摆弄了好久都没解开,要不是此刻环境不允许,以他的脾气恐怕早就骂娘了。一直僵持了很久,最后在肖恩的协助下,才总算是解下了绳子。
将肖恩身上的绳子全部解开后,达西也不迟疑,抱起之前拉上来盘在一边的绳子,又一次顺着肖恩刚才爬上来的位置扔下去,等着老丰特和莉丝上来,而肖恩则跟着欧佩斯趴到前边几米处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地隐蔽起来。
绳子不一会儿便放到了头,山头上的风很大,手腕粗的麻绳仍旧被吹得来回晃荡。过了好一会儿,绳子被狠狠地向下拉了一把,三人精神一凛,达西往手上吐口唾沫,用力将绳子提起来。
欧佩斯把嘴巴凑到肖恩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警戒,我去帮忙拉绳子,一有情况就赶紧通知我们,明白了吗?”
肖恩不敢说话,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欧佩斯便慢慢将身子挪到后面,半蹲起身子帮忙拉绳子去了。
风呼呼地吹着,肖恩紧张地趴在草林中,双眼不住地来回寻梭着,生怕突然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同时心里也在慢慢祈祷,祈祷老丰特和莉丝能顺利上来,大家能逃得生天。
老丰特的体重究竟比肖恩这个半大孩子重很多,再加上绳子拉得太长,力臂将绳子下端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饶是欧佩斯和达西两个二阶战士一同用力,绳子上升的速度还是比之前慢了好多。
肖恩向前观察一会,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便转过头担心地看看两人,刚才在空中浑浑噩噩没什么想法,此刻他才有了些后怕——若是上边的拉绳子的人一松手,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那绳子上的人只有摔成肉泥一个下场了。
欧佩斯和达西都是以力量著称的盾战士,此刻却累的满头大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二人又不敢大声喘息,害怕引来敌人,所以只得强压着气息,把脸都憋红了。
在这种焦急地等待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总是缓慢的,肖恩甚至觉得是在停滞的,他总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转过头看看地上,拉上来的绳子却还和刚才差不多。
静谧的夜空中还是没有星星,只有黯淡的月亮将旁边的云彩染成了暗红色,由于离得太远,山下峡谷中的厮杀声已经微不可闻,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此刻山顶上一片静寂,只有昆虫的嗡鸣声和刻意压抑着的低低的喘息声。
一阵风吹过,舞动的草叶扎在肖恩的脸上,痒痒的,有些想打喷嚏。
真是要命,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打,肖恩简直恨透了自己的鼻子。他赶紧紧紧咬住嘴巴,脸皱成一团,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极力避免着这个喷嚏。
也许是意志太过坚定,想打喷嚏的感觉竟一点点消退了,肖恩松了一口气,刚要再转过头看看情况,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重兵防守的区域,此刻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份还用再想吗?
肖恩的心里警钟大鸣,他的脑袋转的飞快,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危险,但等到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这种感觉就像梦魇一般,明明危险就在眼前,明明心里想要大声示警,但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究竟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也太少,惊恐之下,竟一下子失语了。
他心里大急,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咬了咬舌尖,腥热的感觉瞬间充斥在口腔里,整个人一个激灵,嘴里终于能发声了。
“来人了……快藏起来……”他强压着声音,转头急切道。
欧佩斯和达西呆了一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地上伏下去,他们本来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拉着绳子,此刻一惊之下,手上松劲,绳子立刻从他们手上滑脱,在下面人的重量拖动下,飞也般向下掉落。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几乎是在脱手的一瞬间,欧佩斯二人就意识到了不对,但绳子已经远远离开了他们的手掌,而他们的身体却仍旧在半空中保持着下伏趋势,只能眼睁睁看着绳子飞速消失。
情况万分紧急,就算老丰特是三阶的魔法师,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绝无幸理,二人的目光喷火,看着近在眼前的流逝的绳子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见肖恩的身影低低跃起,双腿一蹬借助着反作用力,一个鱼跃扑到了绳子前,抓住了只剩下十几米的绳子。
原来他在示警的时候已经转过身来,见得二人松开绳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蹬地蹿到了跟前,正好拉住了仅剩的不长的绳头。
他一拉住绳子,巨大的重力加上向下的加速度立刻作用到他的胳膊上,肖恩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几乎要被扯下来,绳子那一头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他趴在地上提供的摩擦力几乎只让绳子停了一瞬,随后便拖着他向着漆黑的深渊急速地滑过去。
肖恩离崖壁一共不过数米,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被拉到了边缘,他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冲出山壁。
肖恩的头和胳膊已经探出了山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反应过来的二人终于扑倒跟前。欧佩斯紧紧抱住了肖恩的腰身,而达西则趴在肖恩身上,同样探出胳膊拉住了肖恩手中的绳子。
二人的加入,终于使得绳子停止了下落,此刻肖恩手里握着的绳头只有几米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来人已经越来越近了,三人手里紧握着绳子,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身子紧紧伏在地上,恨不得钻进悬崖边的草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