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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囚徒

蓝衣侍女独自在亭中跪了十二个时辰,只是她并不知,庄主戴北宸亦派人在树下盯了她十二个时辰。

“起来吧,时辰到了。”此刻,接到下人汇报的戴北宸面无表情出现在她身后,嗓音冷凛而威严。

“是。”君影起身,垂头行礼。浅蓝色裙摆膝头处隐有血渍,她却未露出半分痛苦之色,漠然如没有痛觉的死物。

“即日起,你就是承天的贴身侍婢了。”戴北宸目光渐渐悠远,“听老宋说你叫君影?差不多也到了晚膳的时辰,你去准备准备……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给我忍住,就像方才那样!”

“是。”君影转身退去,忍着双膝疼痛,步履如常地向庖房而去。

这女子并没有丝毫武功,也不似江湖中人……戴北宸望着她清瘦的身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想。面前突然浮过一张清丽绝世的面庞……

这熟悉的感觉,这令人心底发寒的淡漠……

可是,凤家……那所有罪恶的最深处,不是都死绝了么?戴北宸,亏你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竟会担心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侍女动机不纯?

承天少爷,便是当年与凤尺素订婚的长公子戴承天。

传闻,他曾是名满皇城的才子,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疯掉了。而不久,凤家亦被众武林派合围在那场大火中,满族灭门……

原懿宁庄主旋即暴毙,于是次子北宸继承山庄,成为本任庄主。

那一年,君影犹记得自己刚满十五岁。

她端着食盒走入神祠,心想戴承天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突然,一阵凄厉诡异的怪笑毫无征兆响了起来,宛如受伤的野兽:“三十六个!三十六个!”有人在神祠内咆哮,铁链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

三十六的意思难道是说,已经有三十五个侍女死在此人手中?

君影平稳而近,步伐轻缓,毫不停歇,伸手打开铁槛上的大锁。

她步入牢笼中,跪在他身后,恭敬地将食盒举过头顶:“承天少爷请用晚膳。”

没有回应。

她亦未抬头。

突然后脑一阵钝痛,她就这么倒在了地上,一声不吭地失去了意识。

戴承天怔怔地望着自己条件反射般砸下的右拳,又望向晕倒的蓝衣侍女清秀的面容,颓然一叹,口中含糊不清低喃:“尺、尺素?还是……我真的疯了,产生了错觉?”

良久,君影终于苏醒。她缓缓睁开双眸,猛然发觉有人衣衫褴褛地蹲在她身侧,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温婉却淡漠的目光缓缓上移,在看到那张血污的清癯面庞时骤然怔住。

“承天少爷!”她眼底有惊,却无惧,更没有丝毫的嫌弃与同情。

清癯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精芒。

君影挣扎着起身,扫向打翻了的食盒,柔声道:“承天少爷,婢子这就重新打饭去。”

望着她温婉的眼眸,戴承天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情绪,冷声道:“你也觉得我疯了?”他突然扑上前,用力推开她,起身狂笑,“没错,我疯了!我就是个疯子!”

“承天少爷!”君影不避反进,直直挺立在他的面前,凝注他双眼,定定地道,“婢子会好好照顾承天少爷,不会让少爷再觉得痛苦难受。”

“痛苦难受?哈哈哈哈……”戴承天突然又发疯地大笑起来,一把掐住蓝衣侍女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你要怎么好好照顾?说!戴北宸让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别以为我不忍心杀你,已有三十五个口出狂言的贱婢死在这里了!”

君影合上双眼,忽然微微笑了。

清丽的笑容悠然绵长。

心底那股异样的熟悉感又漫了上来,戴承天神情一滞,掌心力道自然而然轻了点。

蓝衣侍女顺势缓了口气,淡淡道:“婢子也不过方才才知您是承天少爷。”

那绵长的微笑完美地保持在嘴角,她缓缓道:“婢子名叫君影,乃是宋管家好心收留的孤女。”

戴承天暴戾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终于松开钳制住少女的手,冷冰冰撇开头嘲讽道:“从今往后离我远点,免得下次再伤到你。”

他走到铁牢最里层的一角,侧卧在铺了干草的床铺上,声音生硬道:“出去,锁好铁门,免得那些狗腿子啰嗦。”

面向墙壁的清癯面庞上,一双狂暴的眼瞬间冷定深幽。

君影……如此眼熟,又究竟是何来历?

骤雨如瀑。

君影靠在神祠的铜门上,清婉恬静的眼眸泛起淡淡磷火般的蓝光。

温婉的微笑深处划过一丝轻薄的阴霾。

早在三年前,她与戴承天便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三年他们的变化都太大了,是故乍然相见很难认出彼此来。

今夜相见并不如她所想那么顺利,却也知他戒心虽重却已明白自己并无丝毫恶意。或许时日一久,便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事情的真相。

果然是戴家之人所为?

细细密密的雨帘,不知又要落到几时。

戴承天仰躺在干草堆上,枕着双臂斜望铁牢小窗外的雨夜。

“桐儿,对不起……”他低喃如呓语,“是我害死了你,是我……桐儿,我的桐儿……”

君影耳力绝佳,听闻眸中闪过一道幽光。戴承天所念之人莫非正是京城李大人之女,李诗桐?

左眼角一滴盈盈泪痣,双唇不点而朱,曾令两位王爷趋之若鹜的世家小姐绝代佳人,那才貌并重与晋林侯府嫡长女凤尺素齐名的李诗桐?

此人不是……已快要嫁入大将军府了吗?怎会被他“已害死”?

难道一切皆因李诗桐而起?

坊间传闻,她并不是那种人。然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

君影微微偏过脸,望向干草上仰躺的血污狼藉的男人。

曾经风雅俊逸的懿宁山庄少庄主,又岂料会成为今日模样……

更不必说那素未谋面的李诗桐了。

“桐儿,桐儿……”戴承天依旧在轻唤,君影无意瞥见,他污脏的面庞上还留有一抹平静却迷惘的笑意。

她立即收回目光,暗自叹息。都说多情自古伤离别,原来他也是这等人物……

可是,突然不觉间,心尖一紧。微阖的眼底忽然划过一个人的面影,一个如月般无法触及的男人。

她一惊而起,摇头挥去那道影子,用力握拳,任指尖扣入掌心,任痛觉唤回冷静。

雨幕中,轻微的足音渐渐清晰。

君影蜷缩在祠堂一角,羸弱身躯不由控制地瑟瑟发抖。

一阵窸窣响动,铁链剧烈撞击着墙壁,戴承天大吼大叫,撕扯着遍布全身的溃烂伤口,血水再次浸透了衣衫。

是戴北宸来了。

“庄主。”君影俯身行礼,嗓音微微颤抖。

“辛苦你了,君影。”戴北宸语调竟低柔得像换了个人。他修长的手指似无意似轻佻地撩开她尚留有皱痕未抚的衣领,见项上几道青紫淤痕宛然在目,不禁满意道,“他可是又有发疯,弄伤了你?”

君影对他的轻薄举止浑若未觉,只是颔首。内里却暗自咬牙道:戴承天,我或许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戴北宸故作怜惜地叹道:“可你还是得继续忍耐,即使他最后要杀了你。”他说完便不再多看蓝衣侍女一眼,缓步踱向铁槛后发狂不休的男人。

“兄长,但愿这个侍女会如你意。不瞒你说,她可是我所见过的耐性最好的女人。若您再不中意,那小弟也没有办法了。”

黑锦衣的公子幽幽叹息,转而走出神祠,冷薄的嗓音传入君影耳中,“你莫要怨我。死在承天手中,就是你的命。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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