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宁山庄庄外,是北凉皇城最繁华的街市。
对面的街角,蜷缩着一身花布粗衣的少女。少女年约十六七岁,跪在一幅素麻布上。布上用稚嫩的字迹书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大字。人们围着少女,指指点点。少女面上泪痕宛然,此刻在围观人群的指点下,更显孤苦无依。
人群深处,缓缓挤入一个十七八岁光景身着粗旧蓝布衣的少女。
她游刃有余地拨开众人,蹲下身在花布衣少女耳畔低语了几句。
花布衣少女惊怔地望向蓝布衣少女。
蓝布衣少女微微一笑,悄然将什么物什塞入花布衣少女掌心。
众人静了下来,不知她们在捣什么鬼。
蓝布衣少女便跪在花布衣少女身畔,二人看上去似是亲姐妹。
她清了清嗓子道:“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收下我们姐妹二人吧!我姐妹本是乡下人,自幼丧父,靠年迈的母亲一手养大,而今……而今母患恶疾不幸离世,又因辗转各地为母看病花光了家中多年积蓄……若是……再不入葬,只怕、只怕……”
她说着说着,语调不禁哀婉凄凉,面上也是泪痕楚楚。
“丫头,叫什么名字?”良久,一个清脆女音开口问道。
蓝布衣少女缓缓抬头,但见开口女子锦衣华缎,头配银饰,却是一副使女打扮,显然便是对面山庄的娘子。她忙忙磕了个响头道:“婢子君影。”
“君影?”女子笑了起来,“你一个乡下丫头,倒也取了这么雅致的名儿?那你呢?”她转向花布衣姑娘。
“奴、奴婢吟夏。”花布衣少女垂头支支吾吾道。
“好。”女子从怀中掏了锭银子丢到姐妹二人身前,淡淡道,“君影、吟夏,你们两个葬完娘亲便来庄内找宋总管。”
“是,夫人!”君影乖巧地跪拜,直到女子走入庄中。
她将银子递给吟夏,收拾着麻布破席。见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她眸中的谦卑恭谨也瞬时消散殆尽。
“吟夏,葬好林姨后立刻回暗营,联系上蓝蛛。”君影低低吩咐,眉宇间淡漠温婉,却偏偏容不得别人忤逆。
“小姐你呢?”吟夏蹙眉,攥紧掌心的蓝蛛匕首。
“家仇未报,我还能回得去么?”君影面上神情缓缓凝定,“我要亲自调查这一切!蓝蛛便由你和七弟代为管理。在我未查出罪魁祸首之前,不得以任何借口调兵,明白么?”
“是!”吟夏垂头道,“小姐,这次……你真的确定是戴家之人所为?”
“只是苦于并无证据罢了,我也不想再拖延下去。”君影神色黯然,“若非戴家,还能有谁?”
“小姐千万小心!”吟夏低低道。
君影颔首,瞥向金匾上“懿宁山庄”四个黑字,清冷的眼眸中忽然变得深邃而捉摸不定。
她想到自己的长姊。倘若没有那场变故,她已经是庄主夫人了……
庄内后院,赏心亭。
崔碧如靠在戴北宸肩头,容色娇美如绚极盛放的夏花。
“北宸,可真的吓死我了!”她撒娇地不依道,美若仙子的面庞多出几许俏丽。
“你又去看承天了?”戴北宸冷哼,突如其来的寒气迫得碧如打了个寒噤。
“北宸……那个疯子昨夜又在神祠大吼大叫,闹腾得厉害,你怎么就不杀了他?那疯子,早就该死了!”崔碧如小声抱怨说。
戴北宸突然起身,不顾身侧佳人摔倒在地。他冷然道:“从今往后,不准你去神祠,也不准再称他为疯子!否则,莫怪我绝情!”
原本伏地而泣的崔碧如闻言脸色惨白:“北宸,你、你就这么狠心?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可承天更是我兄长!”戴北宸低吼,“你知道么?庄主之位是他让给我的,这庄内的一切,原本都该是他的!他只是疯掉了,只是疯掉了……”他冷冷走远,声音凉若一片片单薄的尖刀,划过崔碧如的耳膜。
她不禁咬牙暗道:只是个疯子,所以没必要去杀?即便此人犯过弑母之罪,死的还是戴北宸的生身母亲?
戴北宸正冷笑着跨入神祠之中。
“啊!啊啊!!”数声嘶哑骇人的吼叫,铜门后浑身被铁链捆绑的男人疯狂撕扯着凌乱长发,一身久未洗换已然辨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衫上遍布血污。他用力拉拽着身上的链子,撕裂的伤口流出腥黑的污血。他又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如垂死的夜枭,令人不忍听闻。
“兄长,你闹够了没?”戴北宸笑问,隔着铁槛同情地望向那野兽般的男人。
野兽般的男人粗声喘息,长发后那双曾经温文尔雅的双眼此刻冷寂得可怕,不再拥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怎么办呢?”戴北宸故作叹息,温声犹豫道,“小弟可不能放你出来,会吓着碧如的,你知道我们已经快要成亲了……”
铁槛后,野兽般的男人一扑而上,冲他大声咆哮。由于太久未曾与人交流,只依稀辨出他在不停大呼着“杀”字。
“不过你放心。”戴北宸淡笑了笑,“我会再派个侍女来照顾你。毕竟你还是我的亲兄长。”亲兄长三字咬得极重,他微微嫌恶地瞟了男人溃烂流脓的伤口一眼,转身走出神祠。
“都给我看好了,不准旁人靠近他一步!”他冲守卫冷冰冰地下了命令。
前院,下人们的宿处,蓝色侍女服的君影手捧茶盏,此时小心翼翼向赏心亭走去。
她将茶盏轻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恭声道:“崔小姐,您的茶。”
“满上!”崔碧如声调倨傲,俨然庄内女主人的神气。
君影小心地斟茶,轻轻移到崔碧如面前,垂首侍立一侧。
崔碧如轻拨琴弦,微微抿了口茶,扫向垂首默立的君影问道:“新来的?”
“是,小姐。”君影恭声回答。
崔碧如优雅的笑了笑道:“抬起脸来。”
君影缓缓望向她,眸光温婉淡漠。
崔碧如的笑容不觉间凝固在脸上。她讶然,一个侍女怎可如此从容不迫?
“跪下!”她冷冷下令。
“是,小姐。”君影垂下头,轻轻跪在她面前,神色无悲无喜,一若方才的淡漠。
“你给我在这儿跪上一天一夜,好生反省!”崔碧如冷哼,命身后侍婢抱了琴,起身离开凉亭。
蓝衣侍女低垂着脸,过往的侍女们对她冷嘲热讽。君影一语不发,仿佛根本听不见旁人的闲言碎语。清秀的面庞上,幽深双眸古井无波,又仿佛看遍世间悲欢离合。那漆黑的深处,是刻骨的冷漠无情。
林荫处,黑缎锦袍的男子目光冰冷地凝注着她,心中不由嘀咕起来。
一天一夜……
这要求,即使是普通男子也未免过于苛刻了点。她能坚持住么?
已经快两个时辰了,那少女却低眉顺目、纹丝不动。
也罢,倘若能忍下来,便派她去照顾承天……
戴北宸暗中思量。
短短三年,承天已经折腾死几十个丫鬟了……
他眸中又泛起一丝微小的涟漪。承天他,是真的疯了吧?
自听闻李小姐死讯而不得不娶晋林侯之女凤尺素时,就彻底疯了吧?所以之后,他才会那般丧心病狂地摧毁了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