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卿玉走出御书房,仰头望天,凝视着那染血般的夕阳,她心中莫名地感到沉重。
九年了。她终于用皇帝的命偿还了黎家的血债,也为鹓隐阁的姐妹们报了仇。可是她并未感到丝毫的喜悦和轻松……
“卿玉!”听到有人呼唤,黎卿玉收回飘远的思绪,循声望去,便见到神采飞扬的司越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事情如何了?”司越察觉到她眉间夹着一丝忧愁,感到心疼,不禁微微皱眉。
“皆已办妥。”黎卿玉勉强地扯起一丝微笑,眼中的迷惘却并未消散。
“你不开心?”司越注视着她的双眸,目光深沉似海。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这么多年,为了黎家仅存的血脉,我在皇帝身边忍辱负重,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讨好皇帝,以求他放过黎家。”黎卿玉取出藏于怀中的玉扇,轻轻展开,低头凝视着扇骨上的裂痕,面色平静道:“但后来,我发现皇帝根本没有放过黎家的打算。于是只好背着他暗中培养势力,时刻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与之周旋……”
“如今他死了,你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司越张开手将心上人搂入怀中,温柔地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
“是啊,他死了……”黎卿玉靠在司越肩上,缓缓抬手,轻轻搂住他。只见她眼神黯淡,闭上双眸,泪珠顺着眼角慢慢滑落:“不知为何,看着他咬碎毒丸吐血倒下的那一刻,我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完全不知以后该当如何……”
“卿玉……”司越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按住黎卿玉的后脑,然后饱含深情地吻上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不必苦恼下一步该怎么做,阿昭登基后,黎家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回家好好准备,等着我八抬大轿上门娶你!”
闻言,黎卿玉怔了怔,随即猛然清醒。她一把推开司越,避开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道:“此事稍后再议吧,当务之急乃辅佐新皇登基!”
“好,听你的,不管多久我都会等。”司越扬起嘴角,牵过黎卿玉纤长的素手,然后紧紧握住:“卿玉,你跑不掉了!”
黎卿玉脸色微微泛红。但她没有挣开,而是反握司越温暖的大手,与之十指相扣……
康定二七年,夏武帝唐穆驾崩,享年四十八岁。
九皇子唐穆遵照先皇遗旨,登基成为新皇,改年号为“安治”。
虽然众臣对此颇有异议,但余公公乃宫中老人,他曾服侍过太上皇,又将先皇一手带大。由他宣旨,同先皇亲口下令无异。再加上有杜国公、枢密使、兵部尚书、李太尉、中书省侍郎等重臣的鼎力支持,朝中再无反对之声。
新皇夏文帝乃至孝之人。他先是将先皇厚葬,再是不顾大臣反对、让登基大典一切从简、不得奢腐喧哗。夏文帝登基后下达的第一道圣旨,乃三年内不封后不纳妃,与全夏朝的百姓一同为先皇守孝!
之后又是诏告天下,朝廷与武林冰释前嫌。
唐昭不仅告知世人十二年前的松城陈家叛变一案实属冤案,还拨款白银五十万两,送至松城及江湖各门派,助陈家修建宗祠、以及慰问当年受牵连的武林人士。
新皇此等仁德之举博得了世人的好感。乾临城内的江湖各派人士皆朝向皇城恭敬的行礼,然后安分地离去,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对于此事,朝堂众臣虽有反对之人,但终究是赞成之人更压一筹。
唐昭登基后不仅忙着料理先皇的后事,还要接手各种政务,还有安抚民心以及笼络臣心,忙得不可开交。除此之外,他还要伺机向朝臣提出为黎家翻案,洗去那些强加给黎家的罪,解除对黎家的禁令,让黎家众人拥有再次抬头做人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时间便过了一个月。
午后难得有片刻空闲,唐昭侧躺于御书房的软塌上,想起这些日子时常忙到睡不好觉,不禁长叹了口气,然后闭目养神。
如今的唐昭,明黄色龙袍加身,掌天下大权在手。十七岁的面容依旧白净精致,但与之前相比却明显褪去了稚嫩。他不仅变得成熟稳重,眉宇间更是隐约透出一股凌厉之势,颇有王者风范。
片刻后,唐昭睁眼,偶然瞥见桌上的一抹明黄色。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于是起身下塌,走到桌边,拿起那道明黄色的圣旨,缓缓打开。
气势恢泓的刚劲行草跃然于纸上。凝视着手中这卷由先皇唐穆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唐昭如墨般暗黑的双眸变得幽深……
“昭儿,你想不想当皇帝?”叛变之前,唐穆曾经私下找过唐昭,重复了一遍在朝堂上问过的话。
“回父皇,儿臣想,儿臣会努力成为像父皇一样的明君!”唐昭连忙跪地,认真恭敬地回答。
“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便与你直说罢。”唐穆神情严肃,语气平静:“朕可以传位于你,但你必须帮朕一件事!”
“父皇?!”唐昭惊恐地抬头望向负手而立的皇帝,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不必置疑,这不是试探,朕真的需要你帮忙。你听好……”唐穆走近唐昭,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道:“待时机一到,送朕的尸首出宫!”
……
回想到这里,一袭龙袍加身的唐昭眼眸沉了沉。他卷起圣旨,面不改色地放回安全的地方,随即继续埋首于奏折堆之中。
他的父皇,向来都是那么难以捉摸……
时间倒回半个月前,新皇登基大典之时,全城喜庆。无人注意到在欢呼雀跃的百姓之中,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的中年男人安安静静地向城外走去。
无声无息地潜出乾临城后,男人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深深地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
他虽然满脸皱纹,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无比深沉。
凝望片刻后,他不再停留,只身徒步离开,带走无人知晓的秘密,踏上没有止境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