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元节不是某一个特定的日子,而是冬天来临的第一场雪之后的三五天之内,由皇家举办的王公大臣的子女们约见的集会。但由于每年办得都颇为隆重盛大,久而久之,这些身份贵重的少爷小姐们背后代表的家族也开始重视这个节日,把它作为结交新贵的一个途径。
初雪过后的第二天,冬元集会的邀请函就从长公主府流向京中五品以上官吏家里。能收到邀请函的少爷、小姐,就意味着得到了长公主的承认,也意味着你已经算是京城官吏二代圈子里的一员了。
霜前冷,雪后寒。
屋里的炭火生得旺,榻上铺了厚厚的裘皮垫子。慕秋侧躺在榻上看书,品慧就坐在榻边的脚蹬上绣着一张帕子。
“姑娘,”见慕秋有些出神,品慧轻声开口,“您想什么呢?”
慕秋放下书,“府里的少爷小姐都被邀请了么?”
品慧道:“嗯,送来的笺子上都写着呢。不过因笺子做的早,那时候您还不曾回京,所以这笺子上,您的名字是后补上的。听说,还是长公主亲自添上的。”
“嗯。往年,他们都去了吗?”
“也不是。慕瞳少爷和慕竹小姐年纪尚小,每次都是不去的。这其实也算是冬元节会不成文的规定了,一般十岁以下的孩子机会都是不去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娘亲从不让我参加这个冬元节。”慕秋坐起身来,品慧上前在她身后加了一个靠枕。
“姑娘离京五年,之前可曾有交好的小姐没有?”品慧将烛火拨亮了些,又转身给慕秋倒了一杯热茶。
慕秋神情柔和了一些,“娘亲不爱出门,但总有人上门来,所以认识的小姐倒是还有。一个是柳府的眉清,另一个是安府的凝书。眉清温婉,凝书伶俐,与我关系极好的。”
“也不知她们还记不记得姑娘了,”品慧笑了笑,“姑娘回京来,除了上一回出府外,还未到处走走呢。”
慕秋点头,“总有机会的。五年未见,我也不好贸贸然上门拜访。”
“那倒也是。不过这次冬元节集会,姑娘倒是能见见那两位小姐,若是能重新交好,往后姑娘总有个同龄的知心人,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不想跟我们说的,也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慕秋轻笑,“姑姑又胡猜什么呢,我岂有心事瞒着你们?”
品慧微微扬了扬嘴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慕秋心下叹息。
都说女随母性,品慧自小陪伴她娘亲,她回古府后,又照顾她五年。她有什么心事难以开解,外人看不出苗头,品慧又岂会不知?
“姑娘要带远哥儿去么?”品慧想了想,问道。
“嗯。朝朝和小树都通知到了吧,小远应该也很想见到他们的。这几日天寒地冻,早起念书,趁这日子,便让他好好休息。”
“姑娘总要面冷心热,”品慧道,“嘴上说着要哥儿好好念书,实际还不是心疼哥儿?”
慕秋笑了笑,“读书虽然要紧,但他能平平安安,我便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了。”
“那姑娘打算带哪个丫头过去?”品慧问道,“这冬元会都是年轻的少爷小姐,我和絮绵过去有些不妥,可底下的这些丫头又并不合用……”
“我打算带着琴歌和其溪。”
“为何?”
“大伯娘性子火爆,琴歌一旦被赶出来,绝无可能再回大伯身边。她先前多少暗示过我,带她去冬元会。既然如此,给她些招摇的机会,她便满足了。”
“可琴歌万一在会上出了洋相……”品慧忧心道。
“姑姑不必忧心,琴歌虽然举止大胆出挑,实际上却怯懦地很,看她那日被我爹吓成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只是想多见见世面,回来好跟别的丫鬟们炫耀而已。只要看好了,生不出大浪来。”慕秋想了想,继续道,“若是真被哪家公子看上来,也是她的福气。”
品慧若有所思,又问,“那其溪呢?”
慕秋道,“其溪倒是可以放心,洛慕瞳的丫鬟总不该差到哪里去。奇怪的是,他居然把这样的丫头送给了我……若是能想个法子,将她收归我用,自然最好。”
“品慧姑姑,你多观察其溪,弄清楚她到底是生性缄默,还是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导致她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若是能弄明白这一点,想收了她,应该也非难事。”
“是。”品慧应了。
“哦,对了,絮绵姑姑呢?”慕秋问道。
“絮绵领着她们给姑娘和哥儿做冬衣冬鞋呢,新料子分下来了,她们紧赶紧地做,好让姑娘哥儿能在年上穿上新衣服。”品慧抬手让慕秋看到她手里的鞋子,“诺,这是我给姑娘纳的千层底,不出门的时候穿着,轻便暖和。”
慕秋微笑,“姑姑的女工总是最好的。”
“还比不上絮绵。”品慧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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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期待中,冬元节终于来临了。
这天清晨,洛府的少爷小姐们就登上各自的马车,齐齐往长公主府而去。
原本慕秋和小远一辆马车,洛慕泽、洛慕瞳和洛慕延一辆,洛慕湘和洛慕竹一辆。但上车时,洛慕湘拉着洛慕延的胳膊不撒手,就是不让洛慕竹上车,弄得马夫侍从都没了主意。
洛慕泽本来打算拿出大哥的威严来训斥一番,但慕秋却提前出声,对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的洛慕竹招手,道:“上我这儿来。”
洛慕竹有些惶惶,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到慕秋的马车前。
其溪安静地伸出一只手,洛慕竹借了力气,就钻进了车里。慕秋放下帘子的瞬间,还听见洛慕湘刻薄地说着什么“一对贱蹄子”之类的话。
洛慕湘从上了车就安静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捏着袖口,一动不动,也不抬眼,也不说话。
她本能地感觉对面那个穿着艳丽的丫鬟不太友善的目光。
慕秋有些好笑。
琴歌原本就喜欢在大伯面前穿得花里胡哨地引诱大伯,还不是想借机上位?可这时候面对一个上位的姨娘的庶出之女,她却表现出**裸的厌恶。
这就像是在给慕秋和小远鸣不平似的。
世间人可真是有趣。慕秋握着小远的一只手,感觉着手下的温暖和身下的颠簸,心情一点点平稳下来。
娘亲去世,她从未指望过洛正行独守空房。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方黎霞,总还有别人,而别人,兴许还没有方黎霞这种可任人搓圆捏扁的脾性。
至少,方黎霞不敢插手她和小远的事情。
也因此,她对洛慕湘的感觉更加复杂。一方面,她自然是不喜她懦弱的性子;另一方面,她也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