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回到家时，太阳正偏西，照在张松家背后的山顶上。大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了张松家门口，斑驳陆离。北风吹拂着树叶，哗哗地轻声作响，不但不显吵闹，反而更增添了寂静。
张松没有注意这些，他低着头走到自家山洞前的空地上，踟躇不前，不知见了母亲该如何开口。问母亲为何不告诉自己身处强盗窝？说起来这事情与母亲也没有什么关系，村子其实就是强盗的山寨，村里的人都是强盗，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因为张松与村里人接触得不多，反而对这一众所周知的事实不知情，这并不一定就是母亲有意要隐瞒。
问母亲为何要做强盗？张松眼前浮现出母亲皎好的面容，瘦削的身材，但让张松印象最深的是母亲鬓角一天多似一天的白发，眼角眉间那一日浓郁一日的哀愁，目视自己时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慈爱。
母亲也并不是愿意做强盗的吧？张松想，母亲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快乐，要不然眉间的忧愁早该化去，再者如果愿意做强盗，她也不会在教自己读书识字时，反复向自己讲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
有了疑问，那就向母亲问个明白，这比憋在心里胡思乱想的好，想必母亲也明白这点，不会怪罪于自己。想到这里，张松心稍安下来，他大步向前走向山洞，喊道：“母亲，我回来了。”
山洞寂静，没有人回答，张松奇怪地抬了头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太阳还在山顶，时间还早着呢，母亲还没有那么快回来，自己刚才乱了心绪，就连时间也忘了。
不知怎么，知道母亲不在家，张松心里倒是一松。他没有进入山洞中，而是在山洞门口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回忆起自己在村里生活的十几年，张松越发觉得二宝与石头的话可信，这里就是强盗窝。其实如果仔细思考，还是有很多可疑之处的，比如村里的人除了村老与其亲信，其他人一概不准出村子，村里那么多人生活，没有一个人务稼穑，大部分的青壮年都只学习武艺，再如从来没有官员到村里来收赋税。
只是由于张松从出生起就在村里生活，不知道正常的村子是什么样子，这些反常现象就被当作正常现象，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现在这一层窗户纸被二宝与石头捅破，结合四娘与教的的知识，张松很快就明白了。
“小松，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啊？怎么没有出去玩？”随着脚步声传来了老铁匠的问话。
“铁匠叔，你来了，我刚出去才回来。”张松的兴致并不高，任是谁在十几年的生活中建起的观念一下子全被人推翻，心里也不会很快就能适应的。
“怎么啦，有心事？”老铁匠可是人老成精的人物，更何况张松的不悦就写在脸上。
“我听说，村子其实就是强盗窝，我们都是强盗，这是不是真的啊？”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就是强盗窝，但张松还是心存侥幸地问道。
老铁匠一愣，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反正是听人说的，你不要管是谁，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张松也来了犟脾气。
老铁匠两眼盯着张松，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张松也不示弱，与老铁匠对视着。
须臾，老铁匠移开了眼睛，在张松旁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与张松肩并肩。
“那人所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老铁匠回答，“这里确实是强盗窝，村老与他的亲信都是强盗，但你和四娘不是强盗。”
“还真是强盗窝，我们真是强盗。”张松得到了答案，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是珍藏了十几年的藏品被权威人士认定为赝品。
“咦，你俩怎么在家门口坐着啊？松儿，怎么不将你铁匠叔迎回屋里去坐呢？”正在两人沉思之际，四娘背着一捆柴回来了。
“四娘回来了，一天劳累，辛苦了。”老铁匠说道，忙上前替四娘将柴火取下放入了山洞里。
“母亲。”张松叫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魂不守舍的？”四娘嗔怪。
“不要怪小松了，他有些事正烦着，想不通呢。”
“小小年纪，能有什么事烦啊？”四娘也奇怪，自己的儿子平时都挺机灵的，今天怎么蔫头蔫脑的，不正常啊。
张松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老铁匠见状，就说：“我刚刚跟小松说了，我们是生活在强盗窝里，小松听了心里正不痛快呢。”
四娘一听，笑容倏尔不见，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到离张松不远的石块上坐下来。
“你铁匠叔说得没错，我们是生活在强盗窝里，松儿，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了，这是我们改变不了的事情，生活在强盗窝里也不是你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担心太多。”想到在强盗窝里生活了十多年将给张松带来的影响，四娘内心战栗不已，说话格外的温柔，似乎如此能安定自己的心灵。
“是啊，你不是强盗，四娘也不是强盗，只有我是自愿落草成为强盗的，你之所以在这强盗窝里，是因为你是在这里出生的。”说到这里，老铁匠语气里带了一丝落寞。
“母亲，铁匠叔，你们不要担心我，我只是有点转不过弯来，我觉得我有点傻，这么明显的事情，我都没有注意到，还要别人提醒才知道。”张松回过神来。
老铁匠与四娘对视了一会，说道：“这倒也不是你傻，是你母亲与我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既然是生活在强盗窝里，迟早会有知道的一天，瞒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张松不解。
“一方面，我们千方百计想着逃离这里，不想让你因为知道这是强盗窝而想家，引起强盗的警觉，另一方面也不想这件事给你的成长造成不良的影响。”四娘回答。
“那铁匠叔为何要自愿落草呢？是喜欢做强盗吗？”
“你铁匠叔自愿落草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并不是喜欢做强盗。”
“母亲，你是自愿的吗？”尽管知道这个问道不合适，但张松还是问出来了，问完后，紧张地看着四娘。
四娘脸上显出奇怪的神色，有纠结，有决然，还有高兴，最后凝固在脸上的是迷茫，她对张松说：“我也不知道。”
“不是自愿的，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母亲不是强盗。”
“不，现在我是强盗了。”
老铁匠愕然，张松也惊讶了。
“从前几天开始我就是强盗了，人家是认贼作父，我则是认贼作母，我是强盗。”四娘心里很难过，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苦笑着说。
“认贼作母？这是怎么回事？”老铁匠心都悬了起来，难道传言竟是真的？
四娘两眼迷濛，没有回答。
老铁匠焦急起来。
张松见母亲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将自己与老铁匠那天晚上被关押后，母亲营救两人的情况跟老铁匠说了一遍。
老铁匠听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如同放下了一块背负了许久的石头，眼眉间的阴霾瞬间就消散殆尽了。
“你这不算，那是为了救我与小松。”
“可是，我确实是自愿的啊，没有人逼我。”
老铁匠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转换了话题。
“那天大村老与王狼来到这里的晚上，我就在洞门口。”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信得过你。”四娘打断老铁匠。
“不，我要说清楚，我不想在小松心里留下疙瘩。在王狼与小六子打你的时候，我没有进来，一是因为他们反应很快，我即使进来，也来不及阻止，更重要的是大村老一直对我很警惕，以为我与你母亲有什么，如果我进来，事情不但不会变得更好，还会更糟糕。只要你母亲在，大村老就不会让王狼真把你杀了。”老铁匠面对张松说了这番话。
张松看了看母亲，母亲以为张松想印证老铁匠所说是真是假，点点头表示真是如此。
见母亲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张松沉默了片刻，难为情地开口向老铁匠问道：“那你跟我母亲？”
老铁匠苦笑着看着四娘，四娘点头对老铁匠说：“把情况都给松儿说了罢，他长大了。”
“我和你母亲并不是村里传言的那样，你父亲另有其人。我只是你母亲身边的仆人，在村里为了不让强盗起疑心，开始装作相互不认识。”
张松想起每次老铁匠与母亲分别的时候，老铁匠都会略微弯弯腰，现在看来，这是不太引人注意地行礼。他相信了老铁匠的话。
“你铁匠叔是你外祖父的朋友，因我落难，你外祖父就派了你铁匠叔来救我，只是没有想到的这里地势艰险，强盗强大，十几年来，你铁匠叔一直都在寻找机会，然而都没有成功，这样，你铁匠叔就在这里耽搁了十几年的时间。”四娘说到这里，起身郑重地向老铁匠行了一礼，“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子俩还不知道能不能话到今日。”
“四娘，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老铁匠忙站起来，向四娘回了一礼。
张松心里这时也明快起来，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这时都得到了解答。
老铁匠与四娘还向张松详细地介绍了村里的情况，如村里除了村老与其亲信外，还有很多的奴婢，而四娘、张松与老铁匠都属于自由民；还有村老及其亲信要定期出去打劫；冬天经常有奴隶冻饿而死，但村老却不准人上山打猎与砍柴。
三人交谈到哺食时分，老铁匠吃完饭食才走的，分别时，张松对老铁匠更亲昵了，少了许多顾忌。老铁匠与四娘更增添了几分融洽，多了几分灵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