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婷?”
薛青祎等人,包括柳盈天在内,都感到一阵愕然。
因为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修真界中,可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最为炽手可热的人物。
相传此女年纪虽轻,但却天资颖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能与老一辈的高手过招;但最重要的是,此女不但修为极高,且相貌极美,雅善音律,竟是引得天下间各大名门正派门下高足纷纷趋之若鹜,想不到如此名闻天下的才女竟然来到柳家,实在教人惊讶。
柳盈天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潇湘馆才女驾临,老夫有失远迎,还请莫怪。”
周婉婷盈盈起身,冲着柳盈天笑道:“柳前辈说得哪里话,前辈德高望重,晚辈能躬身聆听教诲,已感荣幸,岂敢有怪责之理?”
这一笑犹如光风霁月,瞧得众人如痴如醉,仿佛早已忘记这里不久之前还曾处理过一具尸体。
柳盈天沉吟道:“老夫有一事不解,还请周姑娘指教?”
周婉婷笑道:“前辈请说。”
柳盈天道:“老夫虽说在地方上微有薄名,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潇湘馆与柳家来往甚少,不知周姑娘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周婉婷抿嘴一笑,说道:“此行馆主曾经交代,原因有二。其一,柳前辈乃当地大德,咱们两家虽极少互动,但念及前辈多年来广施善行,如今丧妻之痛,吩咐咱们拜访柳家,以示慰问。其二,因潇湘馆乃是三变先生一手所创。三变先生本姓柳,与前辈有本家之义,馆主曾殷切嘱咐,命咱们不得怠慢。”
柳盈天这才恍然,想起当年的三变先生柳永,年少成才,有心报国,却郁郁不得志,从此流于市井,沉醉于歌舞谈笑。他虽是成于修仙,报国无门,却也留下了许多惊世名篇,时有言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实在是当时文化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柳家虽是修真家族,但并非是世家大族,况且修真家族很难长传于世,是以柳盈天十分注重家族子弟的文化涵养,对于这名本家才子自是大为推崇。
柳盈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周婉婷道:“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前辈答应。”
柳盈天道:“周姑娘但说无妨,不论何事,老夫无有不允。”
周婉婷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女子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来拜访柳家,二是为了参加湖广会盟。只可惜咱们潇湘馆皆是女流,行动之际多有不便,还望前辈行个方便,好让咱们同行。”
“这……”柳盈天沉吟起来,潇湘馆与自己并无大仇,但却是令整个修真界都为之瞩目的门派。柳家在湖广会盟中只是一伙小势力,但若因此引来别方嫉妒,可就划不来了。一时间竟是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答复。
一旁的柳宗南却是跃跃欲试,冲出来答道:“好呀,周姑娘能和咱们同行,正是咱们的荣幸。”
柳盈天一愣,随即瞪了一眼身旁略有得色的儿子,见后者毫无所觉,不禁暗叹一声,说道:“好吧,老夫就答应了你。”
周婉婷浅笑一声,盈盈拜倒:“那就多谢柳前辈了。”说着目光移动,落在了薛青祎的脸上,笑道:“这位便是荆州薛家当代的家主薛青祎了吧,幸会幸会。”
薛青祎阅人无数,却也未见过如此美人,不禁面色一红,说道:“都说潇湘馆神通广大,天下之事无有不知,想不到我前脚才到,你们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
周婉婷抿嘴笑道:“薛家主说哪里话,小女子并非事先得知的消息,而是此刻看到你本人,才确定了这一消息。你看,在你衣袖上挂着的玉佩上不是写着个“薛”字么?与柳家走得亲近,又隐隐间与柳家平起平坐,除了荆州薛家,天下间又有那个姓薛的有这般本事?”
薛青祎大为叹服:“周姑娘见微知著,心思细密,在下佩服。”
薛青衫自从这女子进门,就在不停打量,但见此人衣着打扮以及手持玉箫,皆与师父极为相似。此女固然美若天仙,但薛青衫心中先入为主,既有了更美的师父在心中,自是对她颇不以为然。此刻见众人纷纷对她趋之若鹜,连大哥也表示佩服,心中却有些不服气,暗想:“你身穿绿衣,手持玉箫,自以为端庄淑雅,实际上比之真正高贵的仙女差得远了。”
周婉婷似是感受到他不一样的目光,不禁奇道:“这位公子莫不是有何指教么?”
薛青衫没想到自己一点细微的表情竟是没能逃出对方的眼睛,当即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周姑娘美若天仙,可说才艺双绝,在下佩服得很。”
周婉婷见他说得恭维,并非真心话,便暗暗摇头,对他留了个心眼。
但凡美女,对于整天围在身边大献殷勤的男人,往往视若无睹;反倒那些看似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男子,偏偏能得到女人的另眼相看。
周婉婷虽然不是一般的美女,但此刻却暗暗记下了这名男子。
柳盈天又和她寒暄一番,吩咐下人带众女前往客房,薛青衫兄弟则是跟随着舅舅,为舅母下葬。
折腾了好一番,终于回到柳府。
薛青衫边走边抱怨:“这些繁文缛节也太复杂了,不过是死人下葬,却折腾出这么多花样,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对家人好一些,好过死后做无数的事。”
薛青祎道:“二弟你常年居住深山,不知这世俗的杂事。你以为这么多花样是对舅母做的吗?也对,也不对。下葬的礼仪,并不只是为了寄托对于死者的哀思,实际上有一半是为了给活人看的,以表示自己生前尽孝,死后尽力;而许多人也以此为生,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你叫这些人靠什么活着?”
薛青衫低头沉思,心中若有所觉。
二人边走边聊,行至别院,忽闻一道清亮的琴音,婉转动听,如一名孀居家中的妇女,娓娓道来;又好像一名缕仕不中的举人,在哭诉自己的境遇。琴音清扬动听,绕梁不绝,令人心头黯然。
琴声久久不绝,不一会,又从院内传来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子声音,正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歌声婉转优雅,搭配着琴声,更觉一股悲凉袭上心头。
薛青衫兄弟二人对词牌颇有研究,听到这歌声,都知道这是当年柳永在浪迹江湖之时所作,以表达离愁别绪。二人对视一眼,均想:“平日里多诵读词牌,想不到今日听到此曲,竟是另有一番滋味。”
二人知道这抚琴歌唱之人正是周婉婷,但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在院内唱歌,二人在外驻足听闻究竟不妥,便打算离开。
谁知就在此时,自院内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小女子闲来无事,行此雅事,却恨无一知己,既然两位薛兄有雅兴,不如咱们切磋切磋?”
二人对视一眼,相对苦笑。
原来刚才二人听歌愣神之际,已经被对方有所察觉,既然别人相邀,也不好就此推却。当即应了一声,朝院内行去。
此时的周婉婷正坐在院内,双手轻抚着瑶琴,倚靠在树旁,一缕清风划过,带起片片树叶滑落。
周婉婷正眼含笑意,冲着二人说道:“院内并无座椅,怠慢了二位公子,莫怪。”
薛青祎当先笑道:“不敢,打扰了姑娘的雅兴,该当是我们的不是。”
周婉婷淡淡地说道:“刚才小女子唱的,正是潇湘馆创建者柳永先生所作,曲名雨霖铃。小女子正在院内赏花,忽然心生此意,便唱了出来,倒叫二位笑话。”
薛青祎笑道:“周姑娘的琴艺、歌声若是也要叫人笑话,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歌声配得上动听二字了。”
周婉婷抿嘴笑道:“人人都说薛家家主正经能干,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也在那瞎说八道。”随即冲着薛青衫道:“不知薛家二公子对小女子的歌声作何评价?”
薛青衫一愣,随即说道:“三变先生确实文采出众,所作之词也堪称绝妙,只是在我看来,却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周婉婷一双妙目诧然地看着他,生平从未听闻有人批评柳永的文采,不禁说道:“不知薛公子有何高见?”
薛青衫道:“三变先生的词,在下读的不少,不得不说一句,文采斐然,世所难及。只是在我看来,男人大丈夫应该以家国为重,总是流于市井烟花之地,终究格局太小。本朝知州范希文先生所作岳阳楼记,其中有两句话,在下一直铭记于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薛青衫将这两句话慨然说出,神色肃然,说道:“范希文先生于文采虽不如三变先生闻名,但这篇文章确乎出之于至诚,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世应有之格局气概。古人云:文以贯道,只有心怀天下,所作之辞赋方能流传千古。殊不知古时候韩愈、杜甫之流,以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为先,而至于今日数百年,文章却无人能及。”
周婉婷听他侃侃而谈,手中不自觉地弹了一下琴音,声音清亮作响,眼中不由得多看了薛青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