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噤声,大帝震怒,后花园死一般的寂静。
陆灯河平静的跪在那里,脸庞低垂,假装看不到义母欧慕蓝震惊和恼怒的脸色,假装看不到白羽大帝冰冷的目光,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
聂铮慌乱的站在那里,看着印象中一向孤僻温和的四弟如此尖锐的和至高无上的东羽大帝对峙。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也向来面不改色,一往无前的他此刻暗暗捏紧了拳头,却不知能做点什么。
白羽大帝冷冽的目光盯视着陆灯河,双手紧握,因为愤怒都已经指节发白,整个后花园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许多。半晌,白羽大帝缓缓开口,“看在故人份上,朕不杀你,下不为例。”
“父皇大度,不愿杀人,可我却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四公主莫纤却是哼了一声,从座位上猛地蹿出,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短剑,短剑通体湛蓝,把手处雕琢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鹏鸟。鸟喙高高勾起,闪着幽蓝的光芒。此刻短剑径直架在了陆灯河的脖子上,“本公主要嫁的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凭你陆灯河,这桩婚事自是不可,但本公主可以说不嫁,你却不能说不娶!”
“公主殿下何必动怒,臣身无寸功,一介书生万不敢求娶公主万金之身!”陆灯河平静的望着莫纤,淡然的微笑着,对脖颈前可以瞬间致人死命的短剑却是视若无物。
“说,你要娶我!”莫纤不依不饶,傲慢的冷哼一声。
“臣不敢。”陆灯河沉声应道。
“你该不是以为本公主不敢杀你!”莫纤握着短剑,恨声道,她好看的眉毛高高皱起,美眸含怒却是更带万种风情。
“臣并没有怀疑公主的能力。以公主之尊,杀灯河一个书生,简直易如反掌。”
“那你给本公主说,你要娶我!大声说,要让我父皇和在座的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莫纤低头靠近陆灯河,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滑落的发梢拂过陆灯河干净的脸庞。
“恕臣不敢,虽死犹然。”陆灯河和莫纤对视一眼,微笑着回应。
莫纤看着陆灯河的脸,不算很好看但是清秀干净,心底升腾起一股恼怒,自幼被白羽大帝宠爱,享尽世间荣华,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不满足过她的要求,更何况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
陆灯河微笑以对。
莫纤突然很厌恶这张微笑的脸,恍惚间短刀向上一扬,锋锐的刀尖顷刻在陆灯河脸上拉扯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陆灯河下意识的捂住脸,鲜红的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又一滴一滴砸在石阶上,在寂静的后花园里敲击出空洞的回响。
聂铮急切的扑了上来,近乎疯狂的撕扯下身上的衣服帮陆灯河止血,陆灯河温和的笑了笑,“没事的,二哥,公主殿下手下留情,我还死不了。”
莫纤已是惊恐的退后两步,短剑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又弹起,滚了很远。虽然自幼习武,并且在武道一途上展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但终究她还只是个娇生惯养,刁蛮成性的千金公主,平日里别说亲手伤人,就是见血的情景,也经历的不多。
“够了,纤儿,不要胡闹。”白羽大帝冷声开口,莹白的长袍无风自动,背后显出九个巨大的金色汉字虚影,其中一个愈字慢慢亮起,弹射出一道银白的光束,落在陆灯河的脸上。
脸上的伤口瞬间止血结痂,陆灯河惊异的抬起手,看看手上依旧鲜红的血迹,情不自禁的又触摸了一下结痂的伤口,“谢吾皇。”
其他的权贵们一阵骚动,碍于皇帝的威严,彼此的交谈声压得很低,陆灯河只能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九言,”“金色,”。
这代表了什么?长期醉心音律的陆灯河心底突然产生好奇,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力量?
“纤儿的短剑名叫破隙,是昔年东羽王朝开国先祖所留,当年先祖以盖世大勇,深入敌军大营,用这把短剑刺杀了敌军主帅后全身而退。其上所带的力量,这世间怕无几人可挡。你脸上的伤口,怕是没有愈合如初的可能了。”
“谢公主手下留情,谢吾皇皇恩浩荡。小小一个伤疤,让圣上费心了。”陆灯河将手从脸上移开,原本不带铅华的干净脸庞现在带上了一道狭长的刀疤,倒是多了一点野性,把原来的文人气质毁的一干二净。
“另外,”白羽大帝的目光转向欧慕蓝,带着僵硬的热情和尊敬,“老夫人,聂家的家教总该改改。满门忠烈,不要为小辈蒙羞。陆灯河,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这桩婚事,你认是不认?”
“臣身无寸功,不敢受此天恩!古来英雄配美人,灯河才疏学浅,深恐耽误公主一生幸福。臣兄聂铮才华横溢,又是军中新兴俊杰,臣以为更适合公主殿下。”陆灯河平静的回答,好像根本没有听出白羽大帝已经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请陛下收回,”陆灯河还要开口,却被聂铮一把捂住嘴从皇帝面前拉开。
“你疯了?”聂铮附在陆灯河耳边低声骂道。陆灯河挣开聂铮,聂铮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里的失落终归是掩饰不住,压在眼底强装镇定。
莫纤娇小的拳头紧握,神情复杂的望着陆灯河。陆灯河的微笑现在看起来有点怪异,也许是因为新添了伤口的缘故。
这个家伙,为什么一直在笑!即使自己划伤了他的脸,也打不破他可恶的微笑么!
“身无寸功?朕给你机会!”白羽大帝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向前微倾,“朕今天封你为一等白衣侯,明日立即起程赶赴林城,专职负责清剿林城辖区内林海匪帮,保境安民!”
帝言一出,满座皆惊!林海顾名思义,是王朝北部边境一片连绵大山,其上巨树参天绵延如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四拨土匪在这里安营扎寨,占山为王,连林城的正规部队都拿他们无可奈何,更何况是陆灯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剿灭,难如登天!
欧慕蓝半是恼怒,半是心疼的瞪了陆灯河一眼,上前一步深施一礼,“不肖犬子不知大体,折了圣上心意,老身替他向圣上领罪。”
“夫人何罪之有?是朕强人所难。白衣侯和公主的婚事就此作废!”白羽大帝冷冰冰地回答。
聂铮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破烂的衣襟被风吹起,低头恭声道,“臣愿为臣弟领罪!”
“朕说了他无罪!白衣侯明日立即动身,救民于水火,不可再拖!”
欧慕蓝心底一沉,常年待在皇城,早就见惯了帝王手段。白羽大帝顾忌自己的名声和聂家的势力,不肯亲手杀掉聂灯河,可是这借刀杀人的圣旨,未免也狠辣的过于明显!
“臣愿与臣弟同去,诛杀恶匪,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聂铮抱拳,大声请求道。
“东羽与西烈近日必有一战,此事事关王朝尊严,你不可长期远离西北边陲,明日即刻起身谨守西北防线!”白羽大帝断然拒绝。
“圣上,”聂铮还想再说什么。
白羽大帝却是骤然抬手,远处掉在石阶上的破隙短剑突然飞起,贴着聂铮的脸颊疾飞而过,落在白羽大帝摊开的手中,“好了,朕有些乏了,众卿可以散了。聂夫人,聂家家教倒是真不错!”
欧慕蓝忧虑看着白羽大帝带着帝后和莫纤离开,也不管不顾还跪着的聂铮和陆灯河,一个人冷着脸转身离开。
周边的权贵们下意识避开欧慕蓝。欧慕蓝脸上勉强挤出微笑,向这些权贵报以礼节性的点头,假装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幸灾乐祸。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出十分钟,肯定会被人整理成绘声绘色的卷宗,摆在皇城以及各地所有在官场有头有脸的人面前。
陆灯河站起,看着聂铮,低声道,“对不起,二哥,我没想到大帝会赐婚。”
聂铮恨恨的锤了他一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个。你告诉我,你该怎么办。”
“我?随遇而安,既然大帝让我剿匪,我就试试。”陆灯河温和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右手抽出腰间的长箫。
“放你娘的屁,”聂铮怒冲冲地夺过陆灯河手中的长箫,摔在地上,“试试?你说的真轻巧,你以为林城的军队和贵族都是吃干饭的?林海的匪帮那么猖狂,他们为什么不去清剿?因为他们做不到!那深山老林,是会吃人的你知不知道!而且你以为林城的那些公子老爷们,会乖乖帮助你么?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你既没有天时,又没有地利,更没有人和。你该怎么办!”
陆灯河平静地听完聂铮的牢骚,温和的笑笑,俯身捡起长箫,有些心疼的拂去箫上的尘土,“事已至此,二哥不如给我详细说说,也许没有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