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回了百寿居,并未与二姨太、三姨太多说什么,便将她们依数打发了去。
她侧躺在矮塌上,高高的引枕将她的身子半支了起来。
服了何嬷嬷呈上来的汤药,那张原本就已是皱巴巴的面容,一时又被苦得拧作了一团。
又见她银丝般的白发,依次紧贴着梳做了仙居髻,即便是不饰任何金银簪子,也闪烁着其独特的光泽。
她身穿一衣深灰锦缎行袍,胸前戴了两环一百零八颗的褐泽玛瑙佛珠,手上又持一串上品乌木而制的念珠,活一副老佛爷的样子。
她的身形虽有几分福态,可眼袋却是极为深厚的,眼白泛黄而浑浊,终归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流逝。
屋外,时不时的传来了一两道带着哭腔的恳求声,直让人心中厌烦。
老太太假寐着双眼,念珠在手中有一下无一下的拨弄着。“何嬷嬷,岚儿在外头跪了多久了?”
何嬷嬷回道:“大约有一柱香的时辰了。”
“她这般嚷嚷,是存心要我不得休息吗?去将她母亲叫来,把她领了去。”毕竟是自己膝下的孙女,等火气退去后,老太太自也是不忍心的。
何嬷嬷这边正要应下差事,却听到屋外的丫鬟传了话,“老太太,三姨太求见。”
老太太却是冷冷一哼,她这时间,可掐得正好啊。“就与她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丫鬟领命退了下去,可不一会儿又前来回话。“老太太,三姨太还说,四小姐是替老太太上山祈福的,所以需要先在府中斋戒沐浴三日,再作启程,才算是应了礼数。”
“嗯,知道了。”老太太淡淡的说着,可心中却也明白,这无非是那三姨太耍的拖延战术。
三天时间,足以让人散了心中的火气,到时候,那秦若岚到底还要不要去斋戒,还不是求自己的一句话。
身侧的何嬷嬷也看出了老太太面上的不削,“老太太莫要心烦,还是身子要紧。”
“哎,原本以为,这三媳妇是个做事稳重、心思细腻的,可今日发生这一连串的事儿,终才叫我将她看了个透彻。此人的心思,真真是太深了。”老太太抬起了眸子,似有几分后悔。
何嬷嬷连忙顺了顺老太太的心口,“人孰能无过呐,三姨太不过是被利益迷失了心智,老太太已经训斥了她,又收了她的钥匙,相信她会好好反省的。”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收了钥匙又能怎样,迟早还是要交于她的。”
何嬷嬷不解道:“就让二姨太做不行么?”
老太太有些无奈,“二媳妇?她的确在排场宴请上能作作功夫,知道哪家与哪家有意攀亲,要放在一桌,哪家与哪家又有隔阂,不能搁在同一桌。可内院里的事儿,讲究的是一个精打细算,要令下人信服,而她,怕是没这个本事的。”
何嬷嬷摇摇头,“哎,只可惜大姨太身子不好,五姨太如今有了身孕,又是动不得的。”
“还是先看看二媳妇能做到什么程度吧。”老太太顿了顿。“对了,岚儿去清肃庵斋戒的事儿,还需要你去做一番安排才是。”
何嬷嬷显然一愣,怎么也想不通老太太竟还是执意如此。“老太太,其实三姨太说得在理,时下,那清肃庵附近正是融雪的时候,山道极易打滑,四小姐此番去了,怕是不大好的吧。”
“不,此番岚儿必须去,因为,那件事儿总算是有点苗头了。”老太太沉了沉眸子,那里面闪过一丝极为深邃的眼色。“你可还记得,当初大儿媳去之前,曾服用了一贴清肃庵送来了安胎药?”
何嬷嬷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当时,清肃庵的主持说这贴安胎药是在佛祖面前加持过的,服用了能求得母子平安。老太太,莫不成您是怀疑那清肃庵里的尼姑?这……不可能的啊,清肃庵是供奉佛祖的地方,岂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更何况,大太太难产时,距离服用那贴安胎药,可是有一个月的间隔啊。”
老太太说:“兴许,她们用的是刺怀草。”
刺怀草,能使孕妇胎死腹中,而又不至于立马落胎的。
何嬷嬷听着,陷入了一片沉思。
七年前的某一天,秦府内院,竟在同一个晚上,一连死了三个人。
当时,正房大太太奴氏,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却突然难产,一尸两命。
老太太命人严查,结果发现四姨太田氏屋里,藏有大量能使人堕胎的红花散。
可面对这样的证据,那田氏却不肯认罪,更是一头撞死在了石柱上,以明清白。
老太太又说道:“四媳妇是个实诚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竟会下药害人。而且我记得,大儿媳在服用了清肃庵送来的那贴安胎药后,曾经提过,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越发不爱动了,当时我还让她休要再讲这等话,免得晦气。可现在想想,也许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了。”
何嬷嬷一惊,“您的意思是,借着四小姐去清肃庵斋戒,细细调查此事?”
可老太太却依旧摇了摇头,“时隔多年,哪里还能轻易查到什么线索。可今日这些事,倒是让我心中有了怀疑。”
“老太太,您是怀疑三姨太?这……”何嬷嬷早已是吓得直抽冷气。
“既然她能任由璃儿自生自灭,差点活活病死在房中,她的心思又哪里会是善的?要知道,当初若不是圣上突然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如今的正房大太太,可就是她了,她心中岂有不恨的道理?”老太太顿了顿,收回了眸子中的怒意。“要是清肃庵那贴安胎药真有问题,我此番让岚儿上去斋戒,或许真能引出点什么东西。何嬷嬷,我需要你差人跟上去好好盯着。”
何嬷嬷已经来不及吃惊了,“是,老太太。小初也因今日的事受了惩罚,叫她去不易受人怀疑。”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璃儿是个可怜的,原本以为我冷待她,便能让旁院的放下芥蒂,不会予她为难,可结果我竟然差点害得她没了性命。这些日子,你跑勤一些,莫让她再受委屈了。”
何嬷嬷心中也是一阵生怜。“老太太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大小姐好,大小姐又是一个性子极好的主儿,相信她会明白老太太的一番心意的。”
“她母亲是一个蛮横的,可她却是生了这般好性子。只可惜脾气秉性已经被人磨没了影儿,这般胆小怕事,往后怕是登不上台面了。”说到这里,老太太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