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听了秦浣的一席话,心中就好像是一碗凉水倒进了油锅里,登时乱跳起来。
朱氏早就眼热凌霜华的嫁妆了。但是朱氏再眼热,却也没有胆子去碰一丝一毫。且不说这些年来凌霜华的嫁妆都原封不动的放在秦府的库里,钥匙握在秦老夫人的手上;朱氏手头有几件凌霜华当年赏她的首饰,都只是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戴一戴,平日里仔细收好的,其精致贵重可见一斑,更不用说正正经经的嫁妆了。
也正因为凌霜华的嫁妆都太过打眼了,才能安安稳稳的在库房中躺这么些年。
“这恐怕不行……”朱氏说道。“一则先太太的嫁妆,现在都在老夫人手里;二则先太太的嫁妆,哪怕是老夫人开口分你一半,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一辈子不能拿出来用的;三则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插得上手去。你打算的再好,也不是眼下的事。”
“这些你大可以放心。”秦浣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依我看,左不过就在定亲之前,祖母为了给我提提身份,定会升你做姨娘的。”
“二小姐这话可、可当真?”朱氏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档子事,当下喜不自胜。
“我看近日里祖母对你似乎是和善了不少,可能是看在我渐渐大了,也要顾忌我的面子吧。”秦浣说道。
“再者只要我们奉承好了祖母,我想祖母不会这么不通情理的,再不济还有父亲呢。再说这嫁妆本来就是摆出来装门面的,谁家也不会没事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摆满地,自己知道不就得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恐怕惹人生疑。毕竟现在祖母还是不准你见我的。”秦浣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朱氏把秦浣送到门口,秦浣停下脚步,转过身拉着朱氏的手说:“你现在只管好好伺候父亲。嫁妆的事,成与不成,全在‘姨娘’了。”
秦浣走了,朱氏却被秦浣的一番话撩拨得坐卧不定。
等到晚间秦正则回来,朱氏头一个迎上去,殷勤小意做小伏低的伺候,千方百计留下秦正则用饭。秦正则心情甚好,见朱氏又是柔情似水的模样,便派了小厮去秦老夫人处告罪。
正巧秦老夫人这边,香雪也过来回话,却是秦浣身子有些不适,不过来和秦老夫人一处用饭了。
秦老夫人正想着和秦湄说些体己话儿,见此正合了心意,便命挽云去传饭。又对香雪说道:“你回去仔细照顾二小姐,可不能由着她不吃晚饭。看看明日若还不好,就让门房去请个大夫,想来也不费什么事。”
香雪答应着去了,于是这一餐便是秦湄陪着秦老夫人用的。
一时饭毕,用了漱口茶,秦老夫人笑着说道:“行了,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去吃点东西歇一歇吧,挽云去叫章婆子过来。”
秦湄心知秦老夫人这是有话要对她说,因此边让杏遥先回房去。
秦老夫人说完话,见秦湄正端坐着品茶,不由得乐了,心里想着这孩子病了一场,倒比以前聪明沉稳了不少,这要是以往早就站起来告退了。
“湄儿,你来。”秦老夫人招手示意秦湄坐在她身边,说道:“本来午间就想和你说的,只是不得空。”
秦湄明白秦老夫人所谓的“不得空”是指秦浣当时在场,心中暗想:想必祖母要和我说的,是不能让秦浣或者朱氏知道的事……上午刚刚和父亲说起定亲,难道祖母心中已经有人选了?不应该啊,这没什么不能直说的……那还是什么……是了!祖母要说的,应该是嫁妆的事!因此才不能当着秦浣的面来说!
秦湄猜到了这一点,想要脱口而出时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她前世连人都嫁过了自然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现在的“秦湄”不过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能猜得到秦老夫人的意思,但是这样的话却是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于是秦湄低下了头,羞涩的说道:“祖母要和孙女说什么事?”
果然秦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我要和你说的呀,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秦湄装作惊讶的样子问了一句:“祖母做主即可,孙女都听祖母的。”
“傻丫头,你以为这是寻常小事啊,这可是你这辈子的大事。”秦老夫人拉着秦湄的手,慈爱的说:“你母亲走得早,本来这些事应该你母亲对你说的,现在我就给你说了吧。”
“你也知道,你母亲本是我的外甥女儿,说来你外祖父还是我二哥,我们凌家当年虽说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比起现在可不止要好上多少倍,现在族中是人才凋零,不过在吃老本罢了。你母亲是小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出嫁之前你外祖父生怕她受了委屈,也怕送亲的队伍太过打眼,表面上看是六十四一全抬的嫁妆,实际上硬是塞了一百抬不止,那些笨重的、大件的肚里,被你二舅公不知塞了多少的金银细软,就连茶壶的肚子里,你外祖母还塞进去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秦老夫人回忆起当年的事,笑的止不住,秦湄也是一脸笑意的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起自己母亲刚出嫁时候的事,忍不住追问下去:“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你母亲的嫁妆里,有的是好东西。现在你父亲房里那一套黄花梨的家具、书房里的楠木书柜和砚台镇纸,你屋里的那面大穿衣镜、酸枝美人榻、摆的兰釉留白梅瓶和那些字画,全都是当年你母亲的嫁妆。那些绸缎布匹,都是不禁搁的好东西,我就陆陆续续的拿出来给你做衣裳了,这一节等你大婚时再给你补上。还有些更打眼的,家中也用不上,将来都归了你吧。”
秦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都留着给祖母用。”
秦老夫人失笑,说道:“真是个傻丫头,那可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好东西,都鲜亮着呢,我老婆子哪里用得着。”
秦湄的话不是故意以孝娱亲,前世齐家不过也是看上了她的嫁妆而已,而今……与其如小儿怀璧过闹市,倒不如把这些东西留给自家人。秦湄今生,不求家财万贯,不求才貌仙郎,只求一个能善待自己夫妻和睦的良人。无奈这些话,都是不能对秦老夫人说的。
秦湄只好问道:“这么说来,外祖家原也是住在京里的?”
“你说的不错,只是你母亲嫁过来之后不久你大舅补了滁州刺史,便把你外祖一家都接到滁州去了,算起来也有近十年不曾回来了……”
正说着,挽云打起门帘,进来对秦老夫人说道:“老夫人,章嬷嬷来了。”
“正好,叫她进来吧。”
秦湄抬头看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年纪约在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一般婆子的粗棉而是细棉,外套一件深蓝色镶银灰色边绣云水纹的夹缎褙子。再看脸时,一张圆润的鹅蛋脸,因为年纪的关系额头和眼角都有了细纹,眼皮略微有些下耷,虽然抿着嘴但是嘴角微微上翘,整个人看起来温厚可亲。
章嬷嬷行至秦老夫人身边,行礼问好:“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小姐。”
秦老夫人介绍到:“这是当年你母亲的陪嫁家人,你叫一声章嬷嬷也使得。”
秦湄见章嬷嬷穿的衣裳不是普通做粗活的样子,又见章嬷嬷进退有度,听了秦老夫人的话不敢怠慢,站起来道:“章嬷嬷。”
章嬷嬷连忙福身:“不敢,折煞老奴了。”
秦老夫人说道:“章嬷嬷原是你母亲的管家娘子,是个十分诚实可靠之人,如今你也大了,也好跟着章嬷嬷学学,有什么事尽管问章嬷嬷。”说罢又嘱咐章嬷嬷道:“我算是把大小姐托付给你了,你可明白?”
章嬷嬷跪下,神情严肃的说:“老奴明白,老奴一定好好照顾大小姐!”
秦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秦湄见秦老夫人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便带着章嬷嬷一起告退了。
回到自己房里,秦湄给章嬷嬷引见了杏遥和杏浓,嘱咐章嬷嬷过来后一切大小事务都由章嬷嬷做主,杏遥和杏浓二人听章嬷嬷的吩咐就是。杏遥当即给章嬷嬷大概说了一下秦湄这边的各色事情,章嬷嬷见多识广,只负责教养秦湄待人接物规矩、交往应酬的理解,并在秦湄真正学会之前帮她拿捏大事分寸,贴身伺候的小事还是杏遥和杏浓来负责。
章嬷嬷老成稳重,杏遥和婉,杏浓活泼,三人倒也一见如故。
秦湄进屋开了妆奁,找出一只颜色深沉的翡翠镯子和一支缠枝梅花的素银簪子。秦湄嫌这两件过于老气,一直没怎么带过,今日送给章嬷嬷正好合适。章嬷嬷倒也没有推辞,十分爽快的收下了。
晚间秦湄洗脸时,章嬷嬷笑着说道:“老奴今日见了大小姐房里的两个丫头,果然都是好的,说句托大的话,这样老奴才放的下心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