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浣禁足,已过了足足五日,秦正则过的可就没那么舒心了。
朱氏不得和秦浣见面,每天一味的在秦正则耳边吹枕头风,不是说“大小姐好不懂事,自己妹妹被拘在屋里也不说看一看,每日里倒出去逛去”,便是说“浣儿整日在屋里抄《女则》《女训》,身边又没个细心的人,万一累病了可如何是好”。更兼三五不时的啼哭一番,将姨娘之事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秦正则耳根虽软,但却更怕秦老夫人。秦老夫人一日不松口,他就一日不敢让朱氏顶了姨娘的名号。秦老夫人要亲自教养二孙女,就是再给他秦正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朱氏去招惹秦浣。何况……“母亲不也是为了浣儿好。你也知道母亲素来有些不喜你的性子,你又何苦自己将自己送上去?你还是好好地伺候我,这些事休要再提。”
朱氏正以帕拭泪,听了这话帕子也摔了出去:“我就知道!如今连你也嫌弃我起来!说什么老太太,我看就是你!你看我现在人老珠黄,便不再把我放在心上,指不定念着哪个小蹄子!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完竟伏在枕上大哭起来。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秦正则气的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朱氏见气走了秦正则也没放在心上,只当等他晚上回来,自己先赔个不是,再殷勤小意奉承一番,就能如同往常一样将他哄劝回转。谁知道秦正则当晚竟没回房,朱氏在房里眼巴巴等了半夜,派人去文才知道秦正则歇在了前院书房,朱氏这下可后悔莫及,只得收拾收拾去厢房自睡了。
话说秦浣不能出门,但不代表身边的丫环不能出门。深闺里的小姐出门见人的次数有限,家中长辈自然不会给姑娘们讲什么各府的杂闻,于是这些丫环们便成了探听消息的渠道。很多事夫人太太不方便讲的,自然可以通过管家娘子或者大丫环透露小姐们,反过来小姐们也会通过丫环知道很多小道消息。
秦府自然也不例外。当年秦老夫人唯恐丫环品行不端带坏了秦湄,从家生的仆人里仔细挑了两人,便是现在秦湄身边的两个一等丫环,杏遥与杏浓。杏遥稳重细心,秦湄身边事事都照顾的稳妥得当;杏浓则是个柔中带刚的性子,更做得一手好针线。至于秦浣身边的香雪和香盈,都是朱氏娘家送过来,自小服侍秦浣,二人都是手脚麻利、伶俐嘴快的。
香雪晚间送了夏嬷嬷回去,见香盈已经理好了床铺,正伺候秦浣拆散头上的发髻,走过来附在秦浣耳边轻声说了朱氏那边的事。话音刚落秦浣便把手里的簪子掷在妆台上。可巧这一日秦浣头上是一支海水纹青玉簪,一掷之下正砸在酸枝硬木的妆匣上,登时断做两截。
秦浣平时甚爱这支簪,如今不小心摔坏了真是心疼的无以复加,更添了一层火气,骂道:“真是蠢!”恨不得把整个妆台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去。香雪和香盈对视一眼,也不敢接话,依旧服侍秦浣睡下。
另一边,秦湄正解了头发,拿了一把犀角梳子慢慢的梳着,杏浓端了洗脸水进来,脸上竟是带着点喜气的样子。
“大小姐,我方才去提热水,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她和秦湄没大没小惯了,不等秦湄答话,兴冲冲的接着说:“我正好路过朱……那位的屋子,听着那位在屋里哭呢。”
“这点子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能把你高兴成这样!”杏遥拍了下杏浓的头,忍不住说她两句。她原比杏浓大了三四岁,二人相处如同亲姐妹,杏浓自然是不生气的。
杏浓一边拧着手巾一边说道:“嗬!我当然高兴了,这叫苍天有眼现世报。让她轻狂,仗着是二小姐生母,还把自己当个人看了。我看这是二小姐挨罚,她陪绑!”
秦湄放下梳子,接过热热的手巾擦脸,淡淡的说:“丫环下人议论主子,这又是哪家的规矩?放着好的不学,专门学那些坏的。”
杏浓连忙道:“大小姐,我就是一时嘴快,我以后不说了。”杏遥怕秦湄真恼了,连忙说道:“我看你真是皮痒了!明日就把你送到管家娘子那里去,洗三天衣服再回来!”
“杏浓是该磨磨性子了。以后万一这话落到祖母耳边,我可救不了你。”秦湄自去床边躺下,二人连忙放下帐幔,只留床边一支大蜡烛。
退出房中后,杏浓悄悄对着杏遥说:“大小姐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要是听我这么说,大小姐一定是高兴的,今儿倒说我!”
“你还说!”杏遥拧了杏浓一把:“有工夫在这胡吣,还不快去把水倒了!”
杏浓吐吐舌头,端起洗脸盆一溜烟跑了。
……
转眼间到了花朝节。这一日乃是花神生日,是游春踏青逛庙会酬花神的日子,秦湄早早约了顾晚汀一起去拜花神庙。
一早起秦老夫人命人做了花糕,便唤秦湄过去。秦湄刚进到屋里,就看见原本坐着的秦浣立刻站了起来。秦湄向秦老夫人问了安,接着秦浣恭恭敬敬地向秦湄行礼问安,倒把秦湄吓了一跳。
看着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像是满意秦浣这几日学规矩学出来的成果,秦湄明白了,敢情秦浣这是刚出屋,就上这儿来装乖卖巧来了。秦湄知道秦浣就是这副性子,倒也不生气,笑盈盈的回了礼,就好像二人自来便如此亲厚一般。
秦老夫人对秦湄说道:“我知道你今日要去花神庙,正好你妹妹许久没出门了,趁着今日花朝节,你带着她出去逛逛吧,换了旁人我也是不放心。”
秦湄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秦老夫人说了只得答应下来,姐妹二人各自回房收拾一番,秦湄带了杏遥、秦浣带了香雪一起出了门。
秦湄吩咐车夫先去顾员外郎府上,回头对秦浣说道:“我原约了顾大小姐,咱们先去接她,再去花神庙也不迟。”
秦浣乖巧的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听秦湄的安排。秦湄心中暗想,秦浣此时毕竟还小,可能在家关了几日知道错了也说不定,于是也放下心来。
花朝节这日街上本就人多,马车裹在人群里自然是走不快的,走到顾府便用了好一阵子。顾晚汀上了车,还向着秦湄说道:“教我好等。”转过眼来看见车上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与秦湄四五分相似的女孩子,心知便是秦湄的妹妹,虽然诧异秦湄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却也是笑道:“妹妹今日也来啦。”
秦湄向二人介绍到:“这是我妹妹秦浣。浣儿,这位是顾员外郎家的大小姐,顾晚汀。”
马车上不方便见礼,秦浣略福了福,道:“顾姐姐好。”
三人在车上吃了几块花糕,见马车走的还是慢,挤在人群里甚是艰难,秦湄笑道:“这下可好了,等我们到了,花神庙里人也散的差不多了,省的挤出一身汗来。”
杏遥和香雪却是不敢怠慢,一人一边捂紧了马车车床上挂的纱帘。
果不其然,离花神庙越近,马车走的便是越快。待到了时,已经没有几辆马车在庙门口停着了。三人各自整理好衣服,又系上斗篷,方才下了马车。
今日秦湄披的是一领烟水碧的绣刻丝瑞草云雁氅,秦浣穿的是一件仿宫缎弹花晕春披风,顾晚汀穿了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蝶穿花披风。三人携手进得庙门,一旁早有庙中侍奉香火之人迎了上来。
三人所用的符纸香火均是由自家带来,那侍奉香火的人一看便知三人是有身份的,因此也不上来多嘴。待敬了香拜了花神,结果三人的香火钱,施一礼便去了。
秦浣见花神庙也无甚可逛,便提议去抽花签。花神庙的花签是一支半寸宽三寸长的的竹签,每只签上面均刻着一朵花,一句签文并一句诗,一般来花神庙拜过花神的,都要抽一支签回去。
于是三人走到那签筒旁边,顾晚汀笑道:“那么,我便先抽了。”说着从签筒里抽了一支出来,秦湄秦浣凑上去看,之间只见上面一支丁香,签文写着“素艳清怀”,旁边一句宋人吴芾的“照眼还若锦绣堆”。
正看时,秦浣却说道:“这背面还有字呢。”于是翻过背面来,顾晚汀念道:“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三人看了不解其意,秦湄道:“该我了。”也伸手抽了一支。仔细看时,却是杨花。签文写着“此身何为”,并一句柳宗元的“坐令宫树无颜色”。
顾晚汀不禁“咦”了一声,道:“杨花也算是花吗?快看背面写了什么?”秦湄便翻过那签,念道:“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
秦浣也抽了一支签,三人看时,却是一支凤仙,四字签文是“芳菲玉蕊”,一句晏殊的“昂昂骧首倚朱栏”。秦浣也不等问,直接翻过背面念道:“染指色愈艳,弹琴花自流”。
三人相顾无言,琢磨一番不解其意,三人便把花签交予解签人。
解签人接过一看,便笑道:“丁香者红鸾星动,杨花者必有奇缘,凤仙乃是娇艳佳人,都是大吉的好签啊!”
既是大吉的好签,三人都笑起来。见庙中无甚可逛,便相携而出。顾晚汀见庙门口停了自家马车,便向秦湄秦浣姐妹二人告辞:“我家来接我了,咱们下次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