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浣闭门不出了,秦湄过的快活了。
没有秦浣在耳边聒噪,连朱氏也少见了,秦湄每日晨昏定省去秦老夫人处,其余时间便在自己的屋子里,想做什么也没人去管。秦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秦老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慈爱怜惜之外,更多了几分满意或赞赏的神色。
可能是自己的想多了吧,秦湄这样想着,手下描着的绣花样子却没停。这是一幅松鹤延年的图案,秦湄打算绣好了给秦老夫人做一个荷包。至于秦正则么,只怕朱氏给做的都带不过来了,哪里还稀罕自己的东西。
秦湄记得前世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给秦正则也是做过类似的荷包的,怕人看见偷偷摸摸做了好久才做好。只是小孩子的手艺能好到哪里去,整幅图案歪歪斜斜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一幅梅花。秦正则当时收下时还笑着夸她,没想到几天过后秦湄在后花园里看到秦浣正把一只荷包当球般踢来踢去,正是自己做的那只!
秦湄从秦浣脚下把荷包抢出来时,早已脏的不成样子,自然是没法子再带了。
秦浣吓了一跳,见秦湄拿着那脏荷包直掉眼泪,犹自说道:“这荷包是姐姐做的?这也太难看了吧!都看不出来秀的是什么,要是我根本拿不出手,更别说送给父亲了。我可不是故意拿你的东西,是父亲说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给了我玩的。不过姐姐你也别伤心,赶明儿我再做一个荷包送给父亲,定比你这个好看百倍,父亲带着也好看。姐姐你说是不是?”
秦湄只记得自己气得大哭一场,虽然后来想明白,可能是朱氏拿给秦浣去玩的或者干脆就是秦浣自己拿的,可是秦正则终究没说什么。秦湄自此再没给秦正则做过任何物件。现在么……算了,秦湄对这个父亲依然没有什么感情。
“大小姐歇一歇吧。”杏遥说着把一碟枣泥山药糕放在小几上,又端过来一杯杏仁茶。
“这枣泥山药糕是哪儿来的?吃起来可不像咱们家的味,看着也不像咱们家厨子的手艺。”枣泥山药糕长不过寸许,五瓣花朵的形状,半透明的山药皮子下面透出红色的枣泥馅。
“这是顾大小姐送来的。”说着话杏遥递上一张薄薄的帖子。
秦湄打开一看,原来是顾晚汀请自己明日一起去万安寺上香。
说来秦湄和顾晚汀也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顾晚汀的父亲在著作郎的任上也有些年了,秦湄只知道顾家姨娘可不少,顾晚汀也是庶弟庶妹一大堆。顾晚汀的娘身子不好,虽是正妻,每日也以调养要紧,家里的事早就撒手不管了。不过顾晚汀好歹有个同母的嫡亲哥哥,能时时照拂一二。
想到前世顾晚汀得觅良人多亏了她的哥哥,而自己却……秦湄一时有些自伤身世,拿起枣泥山药糕放在嘴边,却迟迟不曾咬上一口。
杏遥不知道秦湄又怎么了,小心问道:“大小姐,你要是不想去的话,给顾大小姐回个帖子也就是了。”
秦湄想了想,说:“去!干吗不去?我这就去回祖母,杏遥拿着枣泥山药糕随我一起过去。杏浓帮我把荷包线配好了,都要颜色极正的丝线和绒线,等我回来就开始做。”
秦老夫人正在屋里歪着听挽云读经,看秦湄兴冲冲提这个食盒进来,不由得笑道:“湄儿来啦。看你这样子,又得了什么好东西上我这儿来献宝了?”
秦湄笑着问了安,自食盒里拿出枣泥山药糕,笑道:“这是顾府的刚送来的枣泥山药糕,孙女记着祖母爱吃这一口,这不就拿过来了,祖母快尝尝吧,顾家厨子的手艺好得很。”随即便说了顾晚汀约自己去上香一事。
秦老夫人也是知道顾家的,虽说这顾家老爷有些不着调,顾晚汀她是见过的,是个性情和婉的好女孩。因此说道:“出去走走也好,省的整日闷在屋里,好好的一个人也怕闷出病来。只是有一点,须得多带几个家人媳妇跟着,不许乱跑乱撞,也不许回来太晚。”
秦湄故意皱皱鼻子,说:“祖母还说是一点呢,明明是三点!”逗得秦老夫人笑着说她“如今也学得牙尖嘴利起来”。秦湄暗自长出一口气,哪里是“如今”才学的,这点子口齿还是前世秦浣给磨练出来的呢。
第二天,顾府的车早早就等在秦府门口了。
秦老夫人请顾晚汀进来,拉着两人的手嘱咐了好半天,又问香火钱带的够不够,又问顾晚汀家里可有人跟着,半晌方出得门去。直到二人上了车,顾晚汀才抿嘴一笑,道:“你这一落水可把你祖母吓得不轻,出个门也是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的。叫你素日里淘气,这下可把你管住了。”
秦湄和顾晚汀是不见外的。二人算得上是自幼相识了,彼此府里的状况也都略知一二。既都存了同病相怜之心,来往倒频繁起来,二人更像是亲姐妹般。
秦湄不甘示弱,两人一路斗嘴说笑,待马车停下来时,秦湄才发现,这里哪是什么要去上香的万安寺,分明是城中专营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的玉颜馆。
“好啊,你还诓我说是去上什么劳什子香。回头你哥哥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我哥哥早就知道啦!”顾晚汀说道:“还不是为了你!你落水这是吓了我一跳,不过你放心,除了我别人再不知道,我不过是赶巧了。上次可是真找你去上香的,谁知听你祖母说你落水病了,我还在菩萨面前多磕了几个头呢。你说说,你可怎么还我呢?”
秦湄知道顾晚汀是真心担心自己,也拉了她的手轻声说:“难为你记挂着我。我心里知道。”
顾晚汀拍拍秦湄的手,笑盈盈的说:“快别这样。若是要你还我,我还带你来这玉颜馆做什么!我今天可是带着哥哥的钱袋子出门的,专程来给你压惊,你可别和我客气。”
“那我可真就不客气啦!”秦湄难得出门一次,放下心怀,一样一样细看起来。
不得不说这玉颜馆真是名符其实的城中第一号,进得馆内,秦湄才看清,这玉颜馆是座二进呈倒“品”字形的院子,东侧的便是首饰头面,西侧的则全都是脂粉眉黛之物。后面的一间小屋,则是账房,若有定做或者新妇出门一整套的,都被让去后院详谈。
秦湄和顾晚汀先进来的,便是东侧这一间“积珍阁”。之间堂屋正中间摆着三四口大柜,上面黑色厚绒布衬着的,都是时下京中正时兴的花样,北墙下摆着小几和座椅供人休息,其余三面墙俱是立满了架子,摆着簪钗环钿、手钏步摇、戒指耳坠等物,其做工精致繁复,种种细巧华贵之处不一而足,小家子气的进来,只怕是要挑花了眼。
秦湄手中正拿着一支桃花簪细细赏玩。簪子中央是一朵大桃花,旁边攒着两朵小桃花,桃花是用和田桃花玉雕成,晶莹剔透,配着黄阳绿的翡翠叶子,可巧叶尖下面垂着两颗明珠,花托和簪针使用加了少许黄金的银子打的,整支簪子清雅中不失富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可是选中了?”顾晚汀看着秦湄爱不释手的样子,仔细瞧了瞧也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簪子!可不是正配你。”
秦湄轻轻摇了摇头,把簪子原样放下,顾晚汀不解其意,秦湄小声解释道:“簪子是漂亮,但是桃花随风弃枝逐水飘零,我不喜欢。”
“那咱们去看看别的吧。”顾晚汀怕秦湄又自伤身世,连忙拉了她去西侧屋里看些胭脂香膏。复又低声劝慰:“你这又是何必。你看我,母亲病着,家里姨娘又多,弟妹里自然也有刁钻跋扈的。我虽然有个哥哥,能照拂的毕竟有限,深宅后院的事又怎么能插得上手。我若是不靠着自己,谁来照顾我娘?今日我是劝你,何尝不是在说自己。你若还是这般自怨自艾不要强,难保你那妹妹日后不会欺人更甚!”
秦湄淡淡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以后断不会这样。”是啊,倘若前世自己能早些自立起来,而不是一味的指望祖母、父亲、公婆、丈夫为自己做主,恐怕也不会最后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不说这些了。我早就听说玉颜馆的胭脂是一绝,今日我们可要好好选选。”
最后两人各选了一盒胭脂。顾晚汀的一盒名唤“芙蓉醉”,秦湄的一盒名唤“豆蔻新”。二人相视一笑,顾晚汀忍不住说:“以后若是闷了,就来找我。我家里虽没什么好玩的,一起出来逛逛却还是没人管的。”
“嗯,今日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你哥哥要出来寻人了。改日我再约了你出来吧。”
说话间二人上了马车,顾晚汀依旧是将秦湄送回家去,方才打道回府。
晚间秦湄躺在床上,手中摩挲着胭脂盒上细细的纹路。豆蔻新,豆蔻新……自己不正是豆蔻年华么。秦湄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她绝不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这一夜,秦湄想着顾晚汀的话,手中握着胭脂盒,睡得格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