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的马车停在了顾府的门口。
自从上次花朝节马车出事之后,秦老夫人再不让秦湄只带了一个丫环就出门。哪怕秦府和顾府仅仅一街之遥,秦湄的马车上还是坐了一个车夫,一名男仆,车里是两个婆子和杏遥。
秦湄本不欲带这么多人,无奈秦老夫人十二万个不放心,秦湄只好带上了这一车的人。
秦湄虽是客,但到底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顾府的大门紧闭,只开了正门右侧的角门。进了门后却不前行,先卸了马,有健壮男仆将马车抬起,拉至二门。二门再往内便算是内院,车夫和男仆不便入内,于是顾府的人便先引了那车夫和男仆去休息。
二门处早有婆子等候,待一众男仆退下之后,顾府的婆子打起车帘坐,在车门口的两个婆子先下了车,摆好脚踏,杏遥接着也下来,站在车边轻轻扶着,秦湄这才下了车。待秦湄离去后,这才将马车拉去一边不碍事的地方。
顾府的婆子在前带路,走了大概三五十步,向左转过弯去,过了垂花门,迎面便是一面大照壁,用雕砖拼成一幅“喜鹊登梅”。秦湄仔细看时,雕砖用的都是水磨工夫,细腻非常。
没等转过照壁,便有两个小丫环迎了上来。两个小丫环都是一般年纪,穿着鸭蛋青色琵琶襟上裳、藕荷色纯面百褶裙,梳着俏皮的双平髻。
原来引路的那婆子笑着说道:“秦大小姐,再往里便是小姐们的闺房了。奴婢只引到这里,再往里有念夏和拂冬。”
秦湄见如此说,笑道:“有劳。”言毕示意自己带着的两个婆子也去休息。
名为念夏和拂冬的两个小丫环在前带路,转过照壁,说道:“秦大小姐,这一间正院便是我家大小姐的屋子了。”
说着众人进了院门,先去东厢房的偏厅坐下,念夏奉上热茶,说道:“我家大小姐说,委屈您在这儿稍坐片刻,今天客多,屋里还需稍微收拾一下。”
秦湄说道:“不忙,你去给你家大小姐回个话,就说我先去拜见顾夫人,不知是否方便。”
念夏答应着去了,秦湄打量着东厢房的偏厅,门口摆着一架牡丹锦鲤戏水绣屏,临床的炕上一应被褥靠枕整整齐齐,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一座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铜质三足香炉,旁边整齐放着香匙香箸,磊着数个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对瓶,瓶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茶壶茶碗等物。其余陈设,也都是精致富丽之物。
未过多久,念夏便回来了,说道:“我们大小姐说了,让我和拂冬先带秦大小姐去拜见夫人吧。”
秦湄点点头,命杏遥拿了带来的礼物,先去拜见了顾晚汀的母亲。
于是念夏和拂冬又引秦湄出来,过了一条抄手走廊,进了三间小正房内。秦湄先进得正厅,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秦湄未及细观,便由丫环引着转过插屏,这方是顾夫人居坐宴息的屋子。
顾夫人挽着寻常发髻,不饰金玉,只斜插着一根明珠步摇,穿的也是一水儿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半靠在榻上,搭着一条七成新的青缎薄被,床下脚踏上坐着个小丫环,正拿了美人拳给顾夫人捶腿。
秦湄本是小辈,这样也不算是失礼了。
秦湄走上去给顾夫人见了礼,顾夫人便命人搬了绣墩,让秦湄坐在旁边说话。
秦湄坐下,接过了杏遥手里的盒子,说道:“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有两支今年刚下来的老参,还有几个御用的药膳方子,祖母照着吃了一阵子,感觉不错,特意命我带过来。”
一边早有丫环接过了盒子,顾夫人笑道:“回去代我谢过你祖母。我一直病怏怏的也不见好,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总是这样。”
秦湄说道:“是药三分毒,药吃得多了,这毒便也沉积下来。这食补比药补不知要好了多少倍,还不伤身体,夫人不妨一试。”
顾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丫环将妆台上一个匣子拿了过来,顾夫人打开看看,点了点头,递给秦湄说道:“这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个镯子,如今年纪大了压不住这么鲜嫩的颜色,你若不嫌弃拿去玩吧。”
秦湄打开看时,匣子里黑丝绒布上放着一个艳绿玻璃种的翡翠镯子,水头极足,圆润光滑,以手触之凉意沁体。
秦湄一看此物十分贵重,连忙推辞:“夫人留着赏玩就是。”
顾夫人摆摆手,笑道:“你今儿头一次来,我也没准备什么表礼,一个镯子,不值什么。”
秦湄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闲话几句,顾夫人便笑道:“好了,知道你是来找晚儿的,去吧,不用陪着我说话了。”
秦湄告了退,念夏和拂冬复又引着她回了顾晚汀的院子。
顾晚汀正在等她,见秦湄进了屋,走上前来拉了秦湄的手,说道:“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了好久了。”
二人一同落座,秦湄说道:“才刚去拜见了夫人。我瞧着夫人脸色不大好,可是这几日有什么不适?我叫祖母荐个大夫来看看吧。”
顾晚汀见秦湄面有忧色,拍了拍她笑道:“不妨事。这几日府里因着我的事客多,母亲少不得要应酬一二,因此有些累着了,休息几日便好了。”
正说着话,顾晚汀的大丫环青檀端了茶盘进来,给顾秦二人奉茶。
秦湄见那茶香馥郁不似俗物,颇感兴趣。带端起来细品是,茶汤色泽嫩绿,尝之浓郁回甘。秦湄不由得赞道:“好茶!好茶!我竟从没喝过这样好的茶。”
顾晚汀说道:“你若是喜欢,等下回去时给你包点就是。说来此茶也是你我寻常人家喝不到的,此茶名为蒙顶石花,原是贡茶,这几年不知怎的竟也不送入宫了,他才……”说道此处,顾晚汀俏脸一红,不言语了。
秦湄听得此中有戏,笑道道:“他才怎样啊?姐姐不说便罢了,好青檀,你来说。”
青檀知道自家大小姐和秦湄是不见外的,因此笑眯眯的说道:“是。前几日谢家来人时,我听人说这蒙顶石花虽不再是贡茶了,却也千金难求,不知这谢公子是从何处寻来的。”
“谢公子?可是与你定亲的那一位啊?”秦湄促狭道。
说道定亲,顾晚汀脸更红了,也不答话,只做没听见。
“可不正是……”青檀话音未落,顾晚汀含羞轻斥道:“今日怎么这样多话!”
青檀笑眯眯的不吱声了。
秦湄问道:“是哪位谢公子啊?”
顾晚汀说道:“是尚书左仆射谢大人家长房长子。”
秦湄脱口而出:“可是叫谢安的?和你哥哥是同年第进士的那一位?”
顾晚汀奇道:“正是此人。你怎会知道?”
秦湄一时口快说了出来,连忙笑道:“我是听父亲说起过。听说此人颇有才学,难得又不靠家中功名荫蔽,而是自己考了科举。料想这谢公子是个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定能对姐姐你以礼相待了。”秦湄说着朝顾晚汀挤挤眼睛。
“我还当你是好心来看我,好啊,原来是专门来作弄我的!我……我可要赶你出去了!”顾晚汀一张脸羞得通红,作势欲赶。
秦湄来不及躲,被顾晚汀抓住了袖子,连忙求饶:“哎呀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不说了!”
顾晚汀放了手,秦湄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好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次去花神庙,你抽的那一支签?签上说红鸾星动,果然灵验!姐姐什么时候去花神庙还愿去?”
“你还说!”顾晚汀伸手便要呵秦湄的痒,秦湄这次一闪身躲开,往屏风后逃去。顾晚汀连忙追过去,秦湄又从另一边绕出来。秦湄躲在青檀身后,顾晚汀见了,便追了过来,秦湄连忙弃了青檀,向门口奔去。嘴里还说着:“好姐姐!不闹了!可饶了我吧!”
门口的拂冬没留神,刚好挡住了秦湄的去路。秦湄只好反身往回跑,正被顾晚汀捉个正着。顾晚汀将秦湄按在炕上,一边呵痒一边笑骂道:“你这促狭嘴!嘴上讨着饶,反而说的更厉害了。”
秦湄痒的受不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呦哎呦的把“好姐姐”叫了十数声。丫环们见状也都忍着笑来拉二人,好容易劝解开了,大伙儿都笑个不住。
“好了好了可不闹了,我的肚子都笑的痛了。”秦湄揉着肚子说道。
顾晚汀看秦湄的鬓发都乱了,拉了她的手至妆台,按着秦湄坐下,笑道:“看你这蓬头鬼的样子,快坐好了,我给你把鬓角抿一抿。”说着拿起一把篦子给秦湄细细抿了头发。
秦湄说道:“我今天来是可是专程恭喜你的,可曾定下来好日子了?我祖母还说了,等你花妆那日,我祖母亲自来给你添妆。”
顾晚汀仔细看了看镜中,见碎发都抿的一丝儿不乱了,说道:“好了,起来吧。那你回去可要带我好好谢过你祖母。”
二人从里间出来,外面早收拾干净了,换了两盏热茶,并攒了两盘子点心。顾晚汀将点心盘子往秦湄那边推了推,示意秦湄自便,说道:“谢家里已经请了阴阳先生来看了,也定了几个日子。只是今年下半年好日子少,还有的与我的八字有撞克。我父亲便派人回话给谢家,说此事原也不急,等着看看明年上半年有没有什么黄道吉日吧。”
秦湄点了点头,顾晚汀又说道:“我知道你要来,吩咐厨房新制了枣泥山药糕和玫瑰九层酥,我记得你祖母也爱这一口,等下你多带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