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秦湄都跟在秦老夫人身边,熟悉家中事务。秦府的规矩一向是好的,少有欺上瞒下之事,此刻秦湄管起来是驾轻就熟。秦老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是秦湄天资聪颖,高兴的不得了。
于是秦老夫人寻了一日晚饭之后,便当众宣布:“明日该放月钱了,我便将府中所有人每月的月钱,交给湄儿打理了。以后凡是支领月钱,统统去回大小姐吧。湄儿每三个月来回我一次就行了。”
此话一出,秦正则茫然抬头,朱氏正在奉茶险些跌了茶碗,秦浣笑也笑不出来,一双手在桌下狠劲儿扯着丝帕,秦湄不做声,冷眼旁观。
“母亲,你看湄儿还小,这……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秦正则没想到秦老夫人这就开始教导秦湄管家的事了,一时间大感意外。
秦老夫人不甚在意的说:“怕什么!都是自己家,错了便错了。省得将来出了什么差错,找补不回来。湄儿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日后夫家的规矩只怕不能比咱们家少,早点操练起来,日后吃不了亏。”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众人耳里,可真是各有各的滋味。
秦正则一想秦老夫人说的在理,也就跟着同意了,本来这些事也是不用他管的,也就不甚在意。
朱氏也没料到秦老夫人就这么撒了手,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每月领到五两的银子,可是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只能干着急。
至于秦浣,白着一张小脸,心里却止不住的在想: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秦湄的身份……日后的规矩……那么自己呢?祖母只单单教给了秦湄一人,这不就是在说日后秦湄是要用得上这些规矩的,要给高门大户做正妻?那自己呢?不用学管家之道吗?祖母是要把自己送去做妾,还是随便找个人家?祖母竟半点也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吗?
其实秦老夫人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之前驳了秦湄要拿这银子立规矩的事,今日当着全家人的面这么一说,既算是给秦浣母女两个敲打一下,也算是给秦湄出口气吧。毕竟这么些年了,当年料理完凌霜华的后事,秦老夫人就病了一场,没有精力来管这些小事。时隔多年,秦老夫人也不愿搅得家宅不安。
不过……既然现在把这权利交给秦湄了,秦老夫人可就彻底撒手了。无论怎么削减,秦湄一定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料想秦浣和朱氏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个暗亏了。
等到秦湄回房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杏浓去请管家娘子林氏过来。秦湄与林氏核对了一边府中各处负责总领月钱之人的名单,见无差错,便吩咐了林氏,要这几人和账房处管事的明日午后来回话。
第二日,挽云、杏遥、香雪、负责后厨和花园的婆子、总管小厮和出门的车马的头儿、廊上和各门房的头儿以及账房上的管事,一共来了十数人,都在秦湄的屋里听候吩咐。
杏浓见庄子和门房上来的都是男人,连忙招呼小丫头去抬了一架屏风,把男人都隔在了门外,能听清秦湄说话就成。即使这样,屋里看起来也是略显拥挤。
秦湄看着站了一地的人,说道:“每月月钱的账册我已经都看过了,各位都很好。只是有一点我觉得不是很好,每个月总有些人提前支了自己的月钱。”
听得秦湄说着话,有几个婆子脸色便有些不好,悄悄地左顾右盼,眼神一对上便马上分开来。
秦湄恍若未见,继续说道:“保不齐有个急事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都是你们的银子,提前领了也没什么。只是,这手续上是不是有些随便啊?”
眼下在秦湄屋里的这些人,在下人里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听了秦湄的话知道是大小姐这是要立规矩呢,因此都一声不言语,低头听着。
秦湄吩咐道:“杏浓,去拿我的对牌和小印来。”杏浓答应一声,不多时便呈上一对小巧玲珑的象牙白对牌和一枚嵌宝小印。
秦湄接过来,继续说道:“这副对牌,我这里一枚,账房一枚。凡是要预先支领月钱的,先来回了我,在我这领了对牌,才能去账房领银子。没有对牌的,一律算是冒领,杖二十。账房那边,凡有支领月钱,务必当日带着账册来回我,待我下了印方才作数,逾期不候,一律算是冒支,银子由账房描赔。都听明白了吗?”
当下众人齐声回答:“明白。”
秦湄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此时诸位都在,我这就把月钱放了吧。以后不必如此麻烦,你们还照原样去账房领就是了。”
于是挽云、杏遥、香雪依次领了秦老夫人、秦湄、秦浣房里所有丫环的银子,下一个按顺序便是秦正则房里的朱氏了。
秦湄不曾听见朱氏回话,抬头看时,却是一个有些眼生的丫环。
秦湄皱了皱眉,问道:“你是谁?”
那丫环比杏浓还小些,见秦湄似乎是生气了,慌得回话道:“奴婢是朱……老爷房里的二等丫环,叫莺儿。”
“你管着老爷房里丫环的月钱?为何以前领月钱的不是你?”
“回大小姐的话,不是奴婢。以前都是朱氏管的,今日……朱氏说今日身子不爽,才让奴婢过来的。”
秦湄登时便要发作,刚放下账册,章嬷嬷就递上来一盏茶,秦湄看时,章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
秦湄知道,这是朱氏欺负自己人小脸嫩,给自己下马威呢。倘若此时硬要派人把朱氏请过来,未免有鸡毛令箭之嫌;但自己若真要睁一眼闭一眼放过此事,如何在这满府的下人面前立威?以后又要如何管家?
章嬷嬷暗示自己差不多便得了,不要太计较。可秦湄自从听了当年之事,一直窝着一股邪火撒不出来,正巧这朱氏就这么自己撞上来了,秦湄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哦,身子不爽啊。”秦湄看了看账册,说道:“一共六两半的银子,去账房领吧。”
“这……”莺儿听了秦湄报的数,连忙说道:“大小姐,我们房里应该是九两的银子才对。”
“九两?这倒奇了,老爷那边四个小丫头每人五百钱,两个二等丫环每人一两,朱氏是通房丫环,份例是二两半,你告诉我,是怎么算出来的九两啊?”
莺儿年纪还小,不明白秦湄说的是什么,可在场的上了年纪的人可都听明白了。朱氏是一向领着姨娘的月例,管家娘子林氏和账房自然是知道的,可上头的主子不发话,做下人的自认也不会说什么。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大小姐刚接过了月钱这一块,眼下便是要发作朱氏来立威了,自然没有人上来多嘴。这群下人还是看得明白的,朱氏在老爷跟前再得宠,这后院管家的,还是秦老夫人。朱氏,恐怕这辈子在后院也说不上一句话。
眼下秦老夫人这是把秦湄推出来了,下人们自然要捧起来。至于那朱氏么,什么时候秦老夫人把秦浣再推出来,什么时候再去捧她也不迟。这群下人心里门清着呢,这二小姐终究是庶出,出阁前能摸摸钥匙就不错了。
“可是……可是奴婢来之前,朱氏告诉奴婢的是九两啊。”
“那你就回去好好问问,问明白了再来领!”秦湄把账册摔在地上,吓得莺儿赶紧行了个礼就跑了。
“诸位回去有事的,就先过来领吧,要是没什么事的,就稍等一会儿,等我把这朱氏的银子理清了,再放你们的吧。正好你们谁还有银子对不清了,趁着今日一并说出来吧,若是存着蒙我的心思,日后再被我查出来的,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众人连忙称“不敢”。
林氏悄悄和章嬷嬷对了个眼神,意思是:你不劝劝大小姐?
章嬷嬷一张脸板的像是挂了四五层的浆,站在秦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任谁的眼神也不接。
林氏见章嬷嬷不出声,干脆自己也低头装哑巴了。
朱氏听了莺儿的回话,险些气炸了肺,一把把莺儿推了个趔趄,骂道:“……秦湄这个小贱人!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扣老娘的银子,她是个什么东西!老娘的银子自打她娘死的那会儿就是五两!”
莺儿只得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您亲自走一趟吧。”
朱氏气的兜头扇了莺儿一耳光:“要你这小蹄子有什么用!连个月钱都领不来!”说完也不等莺儿打帘子,自顾自的走了。
莺儿心中气苦,也不敢跟上去,自己拿凉水敷了脸,悄悄地抹眼淌泪。
同是二等丫环的鸢儿见了,悄悄塞给她一个煮鸡蛋,示意她去后面把脸滚一滚。
莺儿哭道:“你说这叫什么日子?她这还没当上姨娘呢,同是做下人的,凭什么咱们就这般命苦?”
鸢儿劝道:“行了,快别哭了,好不好的再熬上两年,不是配小子就是放咱们回家去了,不就离了她了……”
莺儿哽咽道:“她不就是爬上了老爷的床吗?成日里作践人,咱们是伺候老爷的,又不是伺候她的,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啊……”
“要死了你!大姑娘嘴里也说这些。”鸢儿赶紧拉着莺儿去了自己的东角房,喊了个小丫环把屋里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