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长安宵禁解除了。
长安的百姓们都兴高采烈的,着了新装,梳了新鬟,提着灯笼,游走在热闹的街道,更有虔诚的子民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未央宫,祈祷他们的天子永寿长秋。
来往的喧嚣淹没了路人激烈的言论声,没有人知道,此时的未央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更不会想到,他们,他们尊敬的太子,此刻正被罚在宫邸中闭门思过。
长安城热闹了整整一夜,未央宫也寂静了整整一夜。
这晚的喧嚣寂寥,只有那轮高高挂着的皎月最了解。
翌日便是正旦,长安城家家户户都早早地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祭祀活动和丰盛的宴会。
而那未央宫德阳殿,夜漏未尽七刻,朝贺仪式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对昨夜承明殿一事皆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们脸上尽数洋溢着喜气的笑意,相互寒暄,等候着陛下入殿。
宗室诸刘戴两梁冠,穿禅衣,立于西面,计吏立于中庭北面。公、卿、将、大夫、百官,周边各民族的使节、郡国上计吏等,竟逾万人。
大朝受贺,使这个平常看起来十分宽敞的德阳殿显得颇为拥挤,但即便是这样,得以上殿进觐的官员们很快便发现,在那高高的殿台上,竟只有陛下和皇后,没有太子的身影。
这样反常的现象让大家都颇为奇怪,彼此间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但这议论声瞬间淹没在华丽的“九宾彻乐”曲的伴奏中,无人问询。
见殿台上的陛下和皇后神色如常,甚是和谐欢喜,就连坐在右下方的赵婕妤脸上都挂着和美的笑,大臣们纵然再疑惑也不敢再出声,假装若无其事地向陛下敬着酒,奉献礼物,仿佛往年便是这个样子。
朝贺很快便在大臣们的满腹疑惑和卫子夫的强颜欢笑中过去了,百官尽数散去,卫子夫辞别了刘彻便也落落地回了椒房殿。
赵钩弋双眸在刘彻和卫子夫两人间不停地打着转,见卫子夫缓缓离去,连忙也起身告辞,“陛下,妾身告退。”
身为一国天子,刘彻自然还要招待各国来使,一时无法脱身,便点点头,“夫人去吧。”
出了德阳殿,赵钩弋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低头沉思了一会,转头问身边的宫婢,“太子如今如何?”
那宫婢是赵钩弋悄悄留在身边方便派使出去打探消息的,听到赵钩弋的问话,恭敬应道:“太子还在太子.宫中,自昨夜回去便再也未出过宫门。”
赵钩弋轻声叹息一声,又吩咐道:“你去温府替我宣乔媛入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求。”
“相求”二字赵钩弋咬得很重,那宫婢也知这件事的重要性,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赵钩弋抬眸,神色淡淡地继续往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民间的祭祀不比皇家,对于乔媛来说,祭祖什么的永远是最无聊的。
站在人群中,听着温儒昌嚅嚅的祈福声,乔媛几乎要昏昏欲睡了,声旁的温宁频频拉扯着她,将她的思绪从神游中拉回现实来。
乔媛忍不住又撇了撇嘴。
在这个什么都不发达的汉朝,过个年连烟花都没得放,还要在大年初一这天祭祖,实在是无聊透顶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祭祀仪式,终于得以自由了,却又碰到一脸笑意的君白华。
乔媛顿时暗呼大事不妙。
“大年初一的,你来做什么?”
每次君白华主动出现都没什么好事,憋了大半天闷气的乔媛这会自然没什么好语气了。
好在君白华也不介意,笑道:“大过年的,我孤家寡人一个,自然要来凑凑热闹,沾沾人气。”
乔媛咋舌,“就这样?”
“不然呢?”
乔媛一双怀疑的目光在毫不掩饰地在君白华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却只道一句:“是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汉朝的新年庆祝方式,她也过不习惯,有个人陪着自己聊聊天解解闷也是好的。
不过,很多一道传谕便打破了乔媛的美梦。
乔媛有些幽怨地望了望着君白华躲起来的位置,对前来传话的那宫婢道:“赵婕妤究竟有何急事,要在这么个日子急召我入宫?”
今天是正旦啊!未央宫不是应该很忙吗?
赵钩弋怎么会有空见她?
来人正是方才和赵钩弋交谈的那个宫婢,知道赵婕妤信任乔媛,便尽可能详细地将昨夜承明殿上发生的事情都与她说了一遍。
乔媛听了,顿时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连说话都有些困难,“陛下……怎么会忽然对太子殿下发脾气?”
那宫婢摇摇头,“赵婕妤请乔娘子速去宫中相商。”
乔媛对刘据的印象毕竟不差,更何况太子曾经那么努力地劝解刘彻消除对温府的愤怒,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帮助刘据这么一回。
那宫婢走后,乔媛也没有心思再去哪里游玩了,转身正欲返回温府,君白华却现身出来,拦住她的去路,“你不能去。”
乔媛诧异地抬头盯着他,“为什么?”
“皇家恩怨是非太复杂,你本可以不牵扯其中。再者……我总隐隐觉得,你此番前去,会有大劫。”
闻言,乔媛不禁一声冷笑,“君白华,是否在你眼里,除了曼珠和沙华的事情,别的都不重要?”
“你……”君白华欲言又止,终于摆摆手,“罢了,不拦你,范振业拦不住。”说着便一跃而起,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乔媛不以为动,急匆匆地返回府中换了身正式一点的衣裳,便匆匆赶往未央宫钩弋殿。
上一次她想要明哲保身,可是这一次,她义无反顾。
钩弋殿。
乔媛细细听了赵钩弋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赵钩弋甚至是将刘彻去甘泉宫休养前后发生的事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乔媛暗暗感慨于赵钩弋的一腔正义,又对刘彻忽然的改变担忧不已。
难道……历史提前了吗?
“你可有办法?”见乔媛久久不说话,赵钩弋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乔媛低头深思了一会,道:“办法倒是有,只是怕……”
只是怕刘彻受奸佞之言太深,不再信她的话。
“只要都万分之一的机会,都试一试,对吧?”
乔媛郑重地点点头,第一次这样毅然地将责任揽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