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调往县委已有半年了,这半年来,他除了抓紧时间熟悉新岗位之外,还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研究和姜如怎样相处。现在,他虽还算不上是个老县委,但所有的运作都在他的股肱之中了。
这天,他主动向姜如提出,要到乡下去看看,姜如同意了。他把驴子坡村作为调研的首站。他在马春的陪同下,乘着一辆黄色吉普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着。
隆冬的乡下,没有多少生气,麦苗刚刚出土,油菜苗稀稀拉拉的。放眼望去,整个田野很难找到一片绿色。由于多日来没有下过雨了,马路上的扬尘非常厉害,吉普车身后黄色的灰尘满天飞,陈度吩咐司机把车速降下来,免得影响到了跟在后面车辆的行驶。
“小马,你看,农村的条件还是很有限啊,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是的,农村够艰苦的!但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陈书记您如果没有乡下的工作经历,怎么会成为县委的第二把手呢!……”
陈度听明白了马春的言外之音,因为就在昨天的县委常委扩大会上,马春表达了到基层接受锻炼的意愿。
“那你到我原先工作的清水河公社担任书记,怎样?”
“那?……,吴峰怎么安排呢?”
“吴峰魄力不够,他对公社其他班子成员没有足够的影响力,我准备把他的位置和你调换一下,你可愿意?”
“县委办公室秘书的文字量很大,我怕他不能胜任这项工作。”
“这倒是……那?……把他像林荣一样再调回村里当书记,这可是打击人的事哦。”
“降他的行政职务和级别,显然不太妥当,因为他毕竟没有工作失当的地方,更没有犯错误。”
“把他安排在县委后勤处任处长,怎样?”
“您这个主意好!后勤处要的是工作态度,对能力没有多高的要求。”
汽车一颠一簸,绕进了清水河公社大院。陈度下了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还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等候多时的吴峰迎上前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连连说:“陈书记辛苦了!”
“班子成员都在吧?”
“都在!”
“把他们召集起来,马上开个人事任命会。”
“人事任命”?怎么事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这次要提拔谁,降谁的职?……吴峰脑子里塞满了这些问题。
会议在公社小型接待室里举行,口字型的会议桌中间的位置上坐着的是陈度,他的左边是吴峰,右边是马春,其他的座位上分别坐着公社武装部长、妇联主任、公社副主任、文教主任等十几位。程兴发坐在了他的正对面,陈度的细微表情,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在猜想今天和他一样被降职的又会是谁?是吴峰?不太可能,降吴峰不就得罪了方青!降公社的某个副职?可没听说哪个副职犯了错误啊?哎呀,不劳神了,结果马上不就见天了吗!
会议由公社一把手吴峰主持,陈度发表了重要讲话。他首先肯定了班子成员在吴峰的带领下,取得了一些工作成绩;接着,他又说,县委对公社的领导班子建设还是非常关心的。明白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废话,没有几个人在认真听。最后一个环节是宣布人事任命,这才是大家最为关心的内容。
陈度习惯性地咳嗽了几声,说:“下面我代表县委宣布人事任命:马春任公社书记,吴峰担R县委后勤处处长。宣布完毕!”
吴峰感觉到这次人事调整,是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公社班子的其他成员用掌声表达了对他成为县官的衷心祝福。
县委后勤处处长一直是程兴发觊觎的职位,他在乡下干了快20年了,他的妻子尤珍和陈度的夫人李琴是同事,早就盼望着结束一家人分离的生活了。陈度刚调到县里的时候,尤珍对程兴发说,人家虾不跳水不响地就成了县官,而且还是县委二把手,你什么时候能像人家一样啊?妻子的这些话虽然音贝不算高,但听进耳朵里,怪受刺激的。这和一个女人说自己的男人萎靡不振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度的宣布粉碎了程兴发的梦想,而且碎的满地都是。
人事任命会议结束后,陈度要求到驴子坡村去看看。于是吴峰也上了那辆吉普,还空了一个座位,陈度要求程兴发陪同,他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脸上还是乐呵呵地接受了。
“程副主任,驴子坡村最近情况怎样?”陈度问刚刚坐上车的程兴发。
“总体还好,不过,据说邱爱因恋爱问题,昨天开始绝食了!”
“李子和邱爱的婚事,还没解决?”
“解决?恐怕没这个可能了!……邱林就是杠着,死活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陈度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邱林也是太固执了,已经固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吉普车很快就开到了大队部大院的门口。陈度下了车,秀山、林荣围着他争相介绍驴子坡村的近期情况,他没有多大兴趣听,他最想马上见到李子。
“李子,还在学校教书吧?”
“是的,他文化水平这么高,谁能把他撤了?”秀山一边回答,一边偷瞄了一下陈度的表情。
“那我们就到学校去!”
“到学校?依我看还是招呼李子来吧!”林荣说。
陈度没有答应,执意要去学校。这样,他的身后接上了一大串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学校走来,事先不知情的徐满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脏怦怦地跳,脸也红到了脖子根。
“陈书记好!”徐满虽然慌了神,但这句招呼语还是没有走样。
“你好!李子在学校?”
“在,正在上课,您有急事?……我马上去叫!”
“不用了,就等到下课吧!”
徐满紧张的心情瞬间平缓了下来。陈度见李子时,身边只留了马春一个人。李子见到了陈度,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把陈度、马春的鼻子都弄酸了。
“马春啊,李子虽然是个右派分子的儿子,要说错,错在了他的父亲,他本人是无辜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帮他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包括情感上的……”马春不停地点头。李子从一开始到结束,整个过程都在流泪。
陈度本打算直接找邱林谈谈,但考虑到他的倔脾气,也怕自己下不了台,所以到嘴的话,也就噎了下去。离开驴子坡村时,他对林荣和秀山说:“李子的事情,你们不能袖手旁观!”
吉普车在大队部大院门口画了一个圆圈,车头朝来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子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影,泪眼迷蒙。刹那间,他意识到:他这辈子总算结识到了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