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船上这几日,我过得倒也甚为适意。
苏随为人很厚道,我一路蹭吃蹭喝,他也没说什么,然则我心内终究不能心安理得。倒不是我没有死皮赖脸这本事,但我一般这本事很少显露,且还需得看人。
这一路上,毒针暗器那啥也没再射过来,我又自然不能说是以保护他为由吃几次伙食。且我发觉苏随修为委实不错,若说他保护我也可信得几分,这便使我心内更为不安。
这一不安,便使我今日吃的食量大大减少。
我放下筷子,觑了觑对面苏随。
要说我乘的这船,除却主厅是共着的,其它厢房之类倒还是单个。我与苏随在他的厢房进的食。虽不能听听四处八卦,倒也图得一方安静。
对面苏随望着我不解。我咳了咳,不知怎样同他说起此事,又或该不该同他说此事。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可是昨日吹了凉风身子不适?“
昨日吹了凉风倒是实在,只是并不是这一缘由,我也并非那么羸弱。我顺势朝他点点头,并不打算辨解。
“苏兄,其实我也并非那么在乎钱财,现今蹭你这些实在过意……“我终究忍不住同他道。但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林兄这话可说我是在乎钱财了,还是林兄见外?”
诚然他并不是在乎钱财之人,但我细细思索我们间到底什么关系可以不见外,也思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他家底丰盛愿意让我蹭,我也是不介怀的。
毕竟本掌门恍惚想起,前些日子与派内第一赌徒白无银打马吊,不幸输得甚为惨烈。那赌得大了些,银子现今也没还上,还抵押了我养了十年的大黄狗。
白无银那斯小气得今人发指,若再不抓紧还,不只大黄狗,恐怕我那只大黄鸭也难以幸存。据说那斯又发明了什么蒸狗抄鸭大法。
有这一层忧虑,我也没同苏随再争辨。
到洛水城,正是满天红云一片灿烂,红得比正宗咸蛋黄还红。我思来思去,和苏随一同找了间客栈落脚。
洛水城人委实多,找了几家都是人满为患,即便我们落脚这家,也是因刚有人退了间房才让我和苏随捡了空。这也不稀奇,毕竟洛水城是消息最聚集之地,且现今才刚过完中元节。
只是我此时虽是男子打扮,却终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为人虽放浪了些,内里身为女子的纤柔羞涩之心还是有的。
这便让我一时忧愁起晚上到底该打地铺还是睡柴房,我自然不介意躺床上,可这一间房的房钱都是苏随付的,他定然介意睡地板。
最后我打定主意还是去睡地板。若是门中人知道他们掌门去睡柴房,也委实会丢了他们面子,纵然本掌门是一向不大在乎这些虚的。但门中人此时自然不会知晓。只是在我两厢筹躇时,才知晓柴房已被人占了,这便没得选。
晚饭后,苏随本要把我拉出去逛一圈,但我实在提不起兴志,也就不了了之。清洗完毕,我抱了床被子在地上打算将就一夜,明日再重新找间客栈。
苏随默默的看着我,“你做甚?这床挤挤还是睡得下的。”
我一时左思右想才道,“苏兄,诚然这床还挤得下,但不瞒苏兄……我其实断背。”瞄了一眼苏随,只见他一时脸色怪异,我又继道,“在下于此事也可耻得紧,想必苏兄也嫌弃。”说完继续认真的铺地毯。
他没说话,我也不再言语。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断袖,也是种不可多得的勇气。”
我实在无法接下话。
入夜渐微凉,好在我现今修为并不怕这些凉意,晚上睡得也还算踏实。
迷矇间,我似乎还做了梦。
梦里亦真亦实,是那些已故的往事。近来我总会不经意想起那些事,以往虽然也会,却并不如现今这么频繁。我感觉有些不甚妙。
我幼时曾被送到东州浮华山修习,拜浮华山易兮真人为师。浮华山易兮真人被称为修为高深,称得上战神之名,我那时身份不低,家里人认为不能找些普通师傅,于是就找上了易兮。
其实彼时浮华山于我不过是个遥远的传说,我自以为即便我身份不低,去了也只是在一干弟子中混到出师,至于能不能具体学到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却没料到,浮华山先头只有一个弟子,我去后再加上易兮茏共也才三个人。
原来浮华山竟是人丁萧条成这样。
至于我为何能拜入易兮真人门下,这也有了解释。大抵人丁萧条了许多年,易兮一时脑袋转了过来,发觉这样不行,于是脑抽的打算随便向外再招一个人,好改善改善门廊。而恰此时,我家里人又在为我选个不寻常的师傅。
这一凑巧,我便成了那个所谓随便招进来的人。
易兮真人另一个弟子,叫莫暕夜,长得白白嫩嫩,应当很是不错。算来他还是我师兄,但那时并没去计较那些,反正人少,我也从没叫过他一声。
似乎在梦里,正是我和他初遇之际。浮华山山顶有一处桃林,幼时我人小腿小,一路哼哼哧哧上到山顶。那时刚见过易兮真人,还未行拜师礼,也没见浮华山有其它人。便猜想其它人应当都在山顶钻研苦修,一心想去见识下师兄姐们的英姿。
结果到达山顶,半天也还没见着一个身影,甚至还发挥了回我身为路痴的本色。
转悠了半日发觉仍在某个桃林里。那桃林美则美,落英缤纷,繁花四散,有唯美之气息,我却无欣赏之情趣。
我后来细细想是怎么碰上莫暕夜的,其一重大原故是我路痴,另一大原故则是我因转悠到累了,就在桃林里打起了盹。
待一觉睡得清爽,转醒时,迷迷糊糊睁眼想起来。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剑,寒光乍现,离我鼻翼不过一尺。
现今倒佩服自己当初是怎么笑着同持剑那人打招呼的,许是脑袋不够清醒。
那人一身白衣,袖袍飘飘,板着张脸问我,“你谁?”
他大抵平时习惯了板着脸,我也没同他多计较,只想着让他带我出这劳什子桃林。他又像恍惚想起什么,移开了手中剑,“你可是叫独孤阡寻?”面色竟缓和了几分,又继道,“我叫莫暕夜,是易兮师尊弟子。”
我微一点头,知晓他约莫从哪处闻得即将成为他师妹之人的名号。这便是初识了,还因是他带我出的桃林,我们初见就结下了类似于共患难之情,这实在甚为奇妙。
我做梦总是只记一半,后段梦似乎还有什么,却半分不记得,只隐隐约约感觉有个声音在叫“阿寻。”
他叫“阿寻,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