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武馆里,校场上一老一少正在较技,只见白须老者一双手似慢实快,封、推、劈、拦,仿佛狂风过江,脚下腾挪有序,进退自如。再看那年轻人,剑眉含煞,身影仿若游龙,绕着那老者进行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一双拳头快得看不清楚,而且内含十足劲力,每一次出击便如闪电雷霆般摄人心神。
良久,砰地一声,两人对过一掌后终于分开。那老者站定后,面色青红,显然内息不稳。那青年却无事一般,只是吐了口气。
他瞧见师傅气色,急忙过去,右手在老者背后摩挲,帮助老者平定内息,说道:“师傅,好些了么?”
老者运气一震,将青年震开,说道:“你师父我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就凭你那几下子,想让我喘气都不可能!”
青年拍马屁道:“是是,师父盖世无敌,我这等黄口小儿哪能望其项背!”老者神色立马和蔼起来,说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且回去休息,十五日之后有一镖要押送至年城,届时你随我一起。”
青年道:“是,师父,届时再见。”说完出了武馆大门。
这时,一青年男子走来,问道:“断龙馆主,你说林云这小子如今武艺到底如何?”
“一般。”
“内劲呢?”
“没有。”
“没有?那他为何能与您斗个不分上下?”
老者道:“那是因为他力气大。而且你错了,他并不是和我不相上下,他早已经超过我了!我就算用上我的断龙剑,也不行!”
青年惊异道:“什么!”
老者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奇才么,虽然不多,放眼天下,却也不少,小云便是一例。这小子不知为何拜入我麾下数年,总也不能修习出内劲来,三年前我便帮他选了两门外功——断龙爪和断龙拳。有一日,我暗中观察他练习爪法,那小子几爪下去,就把家里用来磨豆子的石磨抓成了烂石块。自那时起,我便让他带上了手套,不到非常时刻,决不能在人前显露出来。”
那青年道:“若是我师傅还在,也许能和他平分秋色吧。”
老者道:“你师父在也不行,你师父也就和我差不多。”又道:“杜军,郑馆主已经失踪数年了,你也找了这些年了,还是放弃吧,他若是有意消失,你也不可能找到,若是给人……”杜军打断老者到:“断龙馆主,师父于我有大恩情,我知道他一定是被人害了,我一定要找出背后始作俑者给他报仇!”顿了顿又道:“况且,我们铜拳武馆和平云帮的恩怨便是因为师父和铁扇书生以及他师弟的无故消失才交了恶,起了纷争。如今我们两派,尚未修好,年年争斗不断,我自然不能放弃,不去查这件事情。”
老者叹口气,回到客厅,慢慢喝起茶来。
……
林云早就在镇上买下了一所院子,但他和妻子、母亲却一直住在山谷小村,因为他母亲自从那一次冬天夜里昏倒,一直到如今,常年咳嗽,从不间断,身子虚弱,又嫌镇上嘈杂,便一直没搬家。
林云回到镇上的家里,负责帮他打理院子的管家,给他拿了一身衣服换了,然后又将早就备好的六十年份的老参给了他。
他和管家一块喝了几杯清茶,谈笑一番后便出了门上了马,往山谷小村方向行去。
如今林云十七岁,年级虽小,却已经镇上武馆的副馆主了,算是一方少年英雄。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一是因为他一身武力,二则是因为他的功绩。
先说林云的武艺,自从十二岁那年拜入镇上的武馆之后,他一身武艺可谓是精进神速,短短五年之内,他的师傅便已经对他无可奈何了。
他的功绩,便是走镖。他曾和断龙铁剑曾秋明——也就是他的师傅,新的武馆馆主走过两次大镖,虽然他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两次走镖途中一共遇上了二十三次劫镖的恶徒,这些恶匪当中有七CD转世投胎去了,还有两成被送给了官府,还要一成空手逃走的都是江湖一流高手。
断龙剑在江湖上虽然属于一流高手,但名气早已不如年轻一代,但这两次走镖,却让他再次声名鹊起。大家认为断龙剑的功力已经达到了当世绝顶之境,已经达到了铜拳武馆老总馆主和快刀门上一代总门主的境界。
不过,断龙剑自己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两次走镖的过程中主要击退劫匪的人是林云,而不是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断龙剑自己,还有那些在林云手下逃走的人,断龙剑为了保护年纪尚小的林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而那些在林云手下逃走的人更不会四处宣扬,首先宣扬出去,有损名声,而且若是叫铜拳武馆知道了,在丰国内,他们几乎会寸步难行,而且还会遭到通缉。
……
林云拜师学武后,长期随师父在外走镖,很少回家,每次回到山谷小镇,他都会仔细瞧一瞧这青山秀水,在他的印象中,它们几乎从未变过,而他已经匆匆长大了。
林云骑着马儿,慢慢走在熟悉的路上,轻风吹来清草芳香拥着他,暖暖夕阳照在他清秀的脸庞上。他感觉浑身轻松,就好像儿时躺在夏日的浅溪中,任由清凉之意流经全身;又好像以前和母亲围坐在火堆边上取暖,任由那温暖之意一直渗进心田。
到了村口,林云下了马,走过一户户熟悉的人家,不断地打着招呼,小的都叫他云哥,老一辈则一如既往地叫着他儿时的外号‘云猴儿’——在这些大人眼中,他一直都是那可爱又烦人的顽童云猴儿。
来到家门口,首先听见的是半岁女儿的高亢有力的哭喊声——林云在母亲的催促下早早就和萍萍成了婚——女儿的哭声让他心里有种满满的充实感。
随后,他听见了娘亲的咳嗽声。这声音让他心痛。
母亲和妻子站在门口,女儿停止了哭泣,三双眼睛看着他。林云温暖地笑着,上前把三人拥在怀里。
晚饭期间,林云用小时候母亲喂自己喝粥的木勺喂母亲一勺勺地喝人参汤,待母亲喝完汤,又抱过女儿喂她吃蒸好的鸡蛋。萍儿满脸幸福,丈夫一面做着一些儿时逗她笑的表情动作逗弄女儿,一面喂女儿吃饭。
“月儿,来,张开嘴,多吃点儿好快快长大。”
小月儿吃掉一口,林云正要喂他吃第二勺,忽然感觉腿上一热,轻轻一捏月儿的嫩嫩的鼻尖,道:“你这小家伙,爹爹一回来,你就尿爹爹身上。”小月儿仰头就哭了起来,林云赶紧抱她入怀,在她脸上一阵亲吻,这才止住了她的哭声。
萍儿道:“好了,给我吧,我去给她换尿布。”说着,接过小月儿回了房间。
林云坐下来,继续吃饭,问道:“娘,我听说乾国有一名医,能治天下病,你这咳嗽,他一定治得好。半月之后我便要随师父前去乾国,届时一定请他来家里给你治这咳嗽。”
林云母亲道:“云儿,娘的身子娘自己清楚的很,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看着小月儿长大成人然后出嫁的。倒是你一年到头,长久在外闯荡,可千万注意身体。娘亲虽然不懂江湖,但娘亲知道做人一定要少说多看,不要随便干涉别人的事情,你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心肠太热,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最容易招麻烦了。”
林云道:“娘,你就放心吧,我跟着师父,有师父管着,我哪里有空招惹别人?娘你不知道,每次师父带着我出去,和别人商谈事情,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只叫我端茶倒水。我都十七岁了,武艺高强,而且还是镇上武馆的副馆主,可在外面,活脱脱地像个侍从,师父把我呼来喝去,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林云娘抚摸林云脸颊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小月儿已被哄得睡着,萍儿从房里出来,坐到林云旁边,道:“是啊云哥,听娘的没错,只有你平平安安,家里的日子才过得安稳。”
林云握住萍儿的手,道:“放心吧,萍儿,我稳得很。对了,你和娘亲还有岳父岳母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去买,我现在走一趟大镖少也有五百两银子,你们完全不用太节省。”
林云母亲道:“节省一点儿也不打紧,再说了,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情,也能拿得出银子来是不是?”
……
晚上,林云搂着萍儿说着话。
“小云,你把手套取了吧,我不怕的。”
林云犹豫的一会儿,把冰凉的蚕丝手套从右手上取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眉头轻皱,说道:“萍儿,你和娘亲还有小月儿,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人,我真的好怕失去你们。”
萍儿双手握住林云翠绿色的冰凉的右手,然后亲吻,说道:“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林云道:“从小到大,总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家,我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我真的好担心小月儿和你。”
萍儿道:“和我说说吧,不要压在心里,那样会很不舒服的。”
林云点点头,道:“你知道我未出生前爹爹就过世了吧?”
萍儿搂住林云一只胳膊,轻声道:“恩,我知道。”
“其实,我父亲没有去世,只是失踪了,娘亲一年前才告诉我的。
“那爹爹究竟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娘亲只说那一日早上,爹爹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萍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爹爹还活着,也许他还会回来的,他回来后看见小月儿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云道:“不说他了,他回不回来是他的事情。萍儿,你知道么,娘亲在我九岁那年的一个冬夜,曾今看到过一个人大的金球在空中飘荡,后来就昏迷了,那时把我可吓坏了。自那时起,娘亲就一直咳嗽,再也没好过。”
萍儿道:“没事的,你别担心,我听我爹爹说,我爷爷以前经常咳嗽,后来也活了六十多呢,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你不时也买些老参回来,娘亲身体好着呢。”
林云道:“我希望娘亲能活到一百岁,那样最好了。”
萍儿道:“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们一家快快乐乐,相信娘亲一定很长寿的。”
林云道:“第三件奇怪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给你说过的。从十岁起,我每个月都会做一次梦,每次都一样,梦见自己坐在一颗参天大树前一动不动,然后树后面会出来一个男人,和我长得很想像,我感觉那人就是爹爹,可我在梦里根本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就看着他对我笑,一直笑,然后就醒了。”
林云接着道:“第四件事情就是我的手,自我拜在曾师父名下,修习武艺没多久,我的右手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萍儿道:“小云,别想这些了,你看我们一家不是很开心么?再过些日子,也许我俩还能生个男孩儿,届时你恐怕会开心得忘了一切烦恼。自从嫁给你之后,我就想明白了,活在这世上,谁都会有烦恼,但不能让烦恼阻碍你过日子。你知道么,每次你出门,我都很担心你,很想你,可是你一回到家里,什么想念什么等待,我都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就只剩下快乐和平静。”
林云在她嘴唇亲吻一下,道:“不说了,睡吧,我还想要个儿子。”被子下面的手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惹得萍儿道:“别,当心把小月儿吵醒了,今晚就不用睡了。”
……
深夜,林云又从那个“古树”梦中醒来,轻手轻脚穿上衣服下了床,来到了后院中。每一次从那“古树”梦中醒来,他便无法再睡去,因为每次从那梦境中醒来,他都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精神十分饱满。
月光下,林云看着自己翠绿色的右手,渐渐出神。天上的云朵,一朵朵的飘过去……
林云很久才回神。这一次,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又变长了。
月亮已经不见了,东边的云已经有些红了,他打开大门走出去,一眼就瞧见朝阳。他的脸忽然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惊慌、恐惧袭上心头,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前一瞬明明是深夜,下一瞬却迎来了朝阳。
在一瞬之间,度过半个夜晚并不可怕,可如果在一瞬之间度过了半生呢?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林云艰难地挪动脚步,到大门门槛上坐下,双手用力的插入头发中。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又“失神”了。
并不温暖的朝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心开始焦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