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阳城外，望舒山前。
石龙仿佛恒古而立的石碑一般，目光如深渊，看着山顶上的那一袭白衣。
那是天地间最洁净的颜色。“叶秋。”石龙低语。深吸一口气，石龙缓缓的向山顶走去。
一步一吸，十步一呼，百步成影，千步无形，万步登顶。“叶秋。”石龙沉声到。其声如雷。
看着天外云卷云舒，叶秋这一刻的心却是如此的平静。躬身，行一剑礼，“石统领，好久不见。”声音清冷，如山涧清泉，清冽自在。
“你已入道。”石龙眉头一皱，道。
“一线之差。”叶秋飒然一笑，“今日还请石统领一助。”
“哼哼，看来你是想借你我这生死一战突破了。”石龙冷笑一声，“叶秋，你出身世家，久居锦衣卫，当知道境虽强，却强的是境界，是造化，而不是战力。本座不是道境，甚至不是半步道境，可本座斩过无上道境尊者。叶秋，你这是在找死呀。”
叶秋默然。石龙所言不差。道境无上，说的不是战力，而是窥探天道之密，斡旋造化之力，察天地春秋变化，觉万物生死轮回。
石龙斩过道境，此言同样不虚。叶秋虽然不知道石龙怎么做到的，但在锦衣卫中确实是流传着石龙强杀道境尊者的传说。
若不是因为有此战绩，明皇又岂会派石龙来擒杀已经是半步道境的叶秋呢。
只是，叶秋既然没有听张琛的话，尽快离开庆阳郡，反而一直在这望舒山顶等着石龙，便有了生死一战的准备。
此战，不是因为叶秋有多大的把握。甚至正如石龙所言，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叶秋就是想一战，前所未有的一战。
年少时顾忌重重，不敢说，不敢言。时至今日，往事已如烟，茫茫天地间只剩一人，莫非还要束缚自己。
一战，只此一战。不言生，不言死，惟愿痛痛快快的一战。
石龙面色严重的看着叶秋。初登望舒山，叶秋如霁月清风，风姿无双。可是此时，叶秋却仿佛是斗战天地的圣者，生死不计，但求一败。
深吸一口气，石龙平摊手掌，掌纹交错，似天地生成的古老图纹，神秘而古老。
手掌翻，天地覆，谓之只手遮天。手是遮天的手，是天道的纹，是天不可欺、地不可埋、人不可破的手。此掌，当遮日月，当逆乾坤。
叶秋默然的看着这从天而降的手掌。石龙一生只修一式，只练一掌，只手遮天。破开这掌，不亚于破开这天地。只是，人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受恩于天地。破开这天地，无异于恩将仇报，剑者执剑行走，求得是逍遥，问的是自在，讲的是无愧于心，又怎么可能破天毁地，大逆不道呢。
叶秋突然明白，为什么石龙会斩杀得了道境尊者了。正如石龙所言，道境无上，强的是境界。石龙境界虽然不强，但是这式武学却是立意高远，有代天行道、执道问众生之意。
天道苍茫，剑道锋芒。叶秋拔剑，一剑分阴阳，一剑定五行，一剑塑轮回，一剑化众生。
掌至，剑到。
掌起，剑碎。
叶秋浑身气血喷涌而出。
此战，叶秋败了。
石龙上前，一摆衣袖，冷哼一声，“天地有道，众生有路，万物有序，生而不息。叶秋，你剑意不通，剑心不明，问道于己，你可曾心中无碍。”
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叶秋，石龙冷笑，“不知己心，不明己道，你又有何资格登临道境，问天地春秋；又有何资格执剑问道，启宇宙洪荒。剑意虽高，却如空中楼阁，忘不得，触不得。半步道境，一个笑话。”
五指前屈，似随意一抓一握，依旧是只手遮天，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玄妙。
叶秋看着石龙走来，看着石龙五指向着自己笼罩而来，眼前又浮现起来了往事。
多年前的往事，细节早已忘却，甚至连那人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穿的什么衣服，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都已经被时间悄悄的吹散，唯独那翩然而起、悄然而至的身影却深深的刻在了叶秋的心里，剑里，道里。
道境之下皆蝼蚁。道境无上，太上无情。登临道境，不是无情无义，不是漠视天下，而是融信念于道，献身于道，为道生，为道死。不成疯魔不足以成道。
可是，叶秋，是剑者而非道者，是滚滚红尘中苦苦挣扎、不求超脱只愿不再沉沦的剑者。
道道道，道法自然。何谓自然？日月行，万物生，三千红尘道自然。
“身出帝都，心困囹圄。太上无情是道，红尘天下何尝不是道。红尘练剑，练剑红尘。我的剑，自红尘中来，自当往红尘中去。”
这一刻，叶秋仿佛有一种千斤重担轻轻落下，仿佛在外游历千年的过客突然回家。大自在，大逍遥，为之道；得大自在，得大逍遥，谓之道境，号道境尊者。
凝血成剑，剑长三尺三。血冷色黑，负阴而抱阳。剑成，颜如玉，白如雪。此剑，是叶秋登临道境之时，以道为骨，以血为火铸就而成，天道赐名为雪。
雪者，血也。成剑之日，祭剑之时。
剑出，剑斩，剑落，剑收。一剑分生死，一剑割阴阳。“原来如此。”这一剑，不过一瞬间，可是叶秋看到了石龙的惊讶，看到了石龙的惊恐，看到石龙的不甘，更看到了那一式只手遮天。
只手遮天，代天而行，却又逆天伐道，凭什么？凭的是掌控天下，掌控人心，凭的是众生凝练、仙神畏惧的天下因果，凭的是国泰民安、万众一心的皇朝气运。
叶秋胜了，也败了。胜，胜的是石龙；败，败的是只手遮天。只因这只手遮天成就的是石龙，而明皇才是成就只手遮天的那个人。
石龙能够逆行斩道境，是因为道境脱俗，不染因果。石龙以因果为招，以气运为凭，硬是将无上道境打落凡尘，故而杀之。叶秋红尘得道，不畏因果，不惧气运，故而，在叶秋眼里，石龙只不过是一介蝼蚁。
道境之下皆蝼蚁，非战力通天不可敌。石龙非真龙，战力自然不可通天。身死神灭，不过等闲。
面朝南方，叶秋似乎看到了帝都，看到了明皇。躬身行臣礼，拜一声“陛下”；起身行剑礼，道一声“明皇”。
面朝南方，叶秋似乎看到了江南水乡里的那个女子，独倚楼阁，言笑嫣然。
帝都，皇宫大内。明皇负手而立，眺望北方，恍然间看到了望舒山顶上那血染衣衫，“叶秋。”
江陵，谢家楼阁。张颖倚窗望碧天，悠然自得。忽的轻咦一声，转向北方，心中竟是莫名的一震，似乎有谁就在身边，又似乎有谁将要离开自己一般，“叶秋。”当年白衣剑客，沉默寡言，却是待自己极好的。
